上面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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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卡德加从塔底爬到顶楼,杀死每一只入侵的恶魔。他几乎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只是麻木地跨出一步又一步,仿佛身上有线操控。或许真是如此,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从麦迪文的命令中解脱。
赶尽杀绝。
他在转角揪出蠢动的影子,那是往事残余的碎片,还是未来的一瞥?不重要。他等着深红色的眼睛出现,动动手指就连哀嚎一并粉碎。
学徒只能清理眼前所见,现在,他能做的更多。
客房。宴会厅。鬼魂远远退开,看着他身后拖行一串血肉模糊,魔能嘶嘶作响,像绿色的火焰流淌。如果老师看到,肯定会夸他做得很好。
窗外透进的光昏黄如雾,最后——不,还有一个。剧场阒寂无声,舞台上的灯灭了,卡德加站在黑暗中,摇摇欲坠的布景掉下一块碎片。
“落幕吧。”他说。
秘法飞弹撞上魔能防壁,震得他脚下晃动,头顶灰泥纷纷掉落。硫磺臭味从异界渗进来,把地板腐蚀出一个大洞。下一发飞弹切穿防壁,撕裂恶魔的左手臂,快得让他连防御都来不及。“很好。”卡德加说,就算只是幻象也够好了。
恶魔咆哮,左手臂只剩一层皮连着,绿色血液从伤口源源不绝涌出。他像头失控的公牛直冲过来,撞翻了整排布景,但卡德加已经闪开,退到舞台另一头。要引他落入陷阱实在太容易,冰元素一股脑窜出,冻住恶魔的双脚,把他困在原地。
“别急。”卡德加走上前去,火焰在恶魔左眼爆开,瞬间烧出一个黑洞。接着是犄角,鼻子。火焰烧断了连着左手臂的皮,残肢在落地前就成了焦炭。现在那张脸已经血肉模糊,烧焦的恶臭取代硫磺,恶魔的咆哮变成惨嚎,不过在卡德加烧掉他的喉咙后就没了声音。
真是讽刺,现在卡德加理解这种生物,比人类还多。
“你又弄得一团糟。”摩洛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站在后方,直到开口卡德加才发现他。
“抱歉。”
摩洛斯收回匕首,卡德加听到清脆的金属声响。“矮人打造的?”
“可能吧,我向来不问来源,只看够不够利切断骨头。”
“对管家而言,这样的装备还挺稀奇。”
摩洛斯提起地上的水桶,示意卡德加接过去。“如果来了不受欢迎的访客,就得清理走廊,像现在这样。”摩洛斯摇头。“你刚来的时候,可没这么粗暴。”
对摩洛斯而言,这是一个未来的幻象吗?他那时就知道学徒会再次回来,打扰塔里的幽魂吗?“我那时只有被追着跑的份。”
“现在情况可是反过来了。”
“我做了不少功课。”卡德加微笑。他支解过上百个型态不同的恶魔,焚烧,冰封,用秘法刀刃挖出内脏,就为了找出他们的弱点。有机会走进地下室的法师,十有八九会仓皇逃走,骂他疯子。“我会一路追到世界尽头,直到他们连最后一个立足之处都化为灰烬。”
摩洛斯咕哝了几声。“你还真执着。”
“你难道不憎恨他们?”
“我只管专心做好自己的工作,其他事情,我无能为力。”摩洛斯用他一贯的方式耸肩。“快点把地板擦干净,垃圾拖到后院烧掉。”
卡德加四下看看,提议:“我可以在这里处理。”
“随便你。”摩洛斯转身,又回过头来。“还有件事要麻烦你。”
“什么?”
“帮我挖坑的时候,记得连匕首一起。”他拍了拍腰间的武器。“那是我一辈子的吃饭工具。”
“好。”除此之外,卡德加不知道还能回答什么。
卡拉赞侧边的空地雾气弥漫,一切都是冷峻的灰色调。太阳才刚升起,而且被云掩着,光线只够投下斑驳阴影,稍微移开眼光,阴影就会向外蔓延。气温很低,卡德加从大门走过来的时候,脚下一路踩着冰霜破裂的声音。
“我还以为你改变主意了。”青铜龙转过头,他不在这个空间,鳞片反射光芒,像是站在正午的太阳下,卡德加不得不眯起眼。
“花了比我预期还久的时间。我想,我终究要亲自走过一次,才能准备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所以,你准备好了?”
卡德加欲言又止,最终叹气。“其实没有,不过还是开始吧。”
“找到多少?”
“就是这些了。”
“不怎么完整。”
“我尽力了。光是要找出正确的时间线,就比我当初整理图书馆麻烦十倍。不如你来接手……”
“你明知道管理者不能插手,下不为例。”
“好吧。”
“你最好记住我为此冒了多少风险。”
“那还真巧,你找我们帮忙追捕卡尔洛斯的时候,说的话一模一样,只不过主词反了。”
“好了,小学徒,别讨价还价,我说过成功率大约是一半一半,就一个从没做过的实验是够高了。”
“大师肯定会说不够好。”
“你的大师,同样有一半机率感激你,另一半直接把你大卸八块。”
“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嗯……大概会宿醉好几天,要知道,他可能会丢失一些耐性,短期记忆力也会受损。”
“那简直就是毫发无缺。”卡德加酸酸地说。
“让开点,这里得再画一个法阵,再放入黑水晶,钻石尘和鼠尾草。嗯……让我想想。”
“你好像不怎么熟练。”
“我倒想请问你,有几个人会想到这天才主意,跑来要求青铜龙……不如说是要胁吧,还翻旧帐强迫对方执行?”
“我也是出了不少力,还翻箱倒柜找出可以参考的典籍。”
“是啊。感谢造物主。像你这样的人多出现几次,没等恶魔出手,艾泽拉斯就要毁灭得一干二净了。”
“我也是万般不愿意。”
“少耍嘴皮子。”
“是。”
“再挪过来一点。”
“我以为灵魂碎片会更……难以描述。这看起来像是云母石。”
“在不对的时间会产生质变,所以要快。”
“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如果失败会怎么样?”
“现在才问,不嫌太慢了吗?”
“因为这东西在……冒泡!真的没问题吗?”
“过渡状态而已,你感觉到力量在重组了吗?”
“不,等等,我看不下去了。”
“造物主啊,有什么好怕的?你在战场上应该看过更恶烂的场面吧?”
“他们不会变形又……渗出什么东西!”
“别像个学徒那样大呼小叫,站到旁边去。等等法阵乱了,我可不保证发生什么事情。”
“我没办法移动……空间震荡太厉害了!”
“用爬的。小心别给落石砸到了。”
“等……可恶,该死,这是怎么回事?”
“能量涌向同一个地方的必然现象。啊哈……看来扰动过于强烈了,大概有百分之九十八的机率产生反弹。”
“你是说……”
“会爆炸。”这不是死亡,卡德加很清楚。他多次和死亡错身而过,正面对决,迎头撞上。兽人的斧头直劈而下。难以抵御的魔法能量。迦罗娜的匕首擦过脸颊。祈伦托议会那些脸孔,不怀好意的微笑。污秽。闪电烧焦皮肤的臭味。鲜血泉涌,哀嚎响彻野战帐棚。
有一天死亡会找上他,但不是现在。
他还活着,漂浮在苍白的光线里,上下左右融为一体,边界像是有光闪烁,但当他定睛看去,却又开始崩解。而他也像牛奶滑动、摊平在夹缝间,伸展又伸展,再往中央聚集。这对头脑是一个太大的负担,幸好他早有心理准备。
“这是个很糟的经验。”他用想像的声音说。“我只希望不要再来一遍。”死寂后方有回音缓慢荡回,像是风暴在海洋深处引起的扰动。除了喃喃自语外还有形体,血液脱离伤口,往上飞升,那些阴影,残像,转瞬即逝的涟漪。
一切都不复存在。
有什么东西打到他的脸,力道很重,就算虚无也感受得到。接着又来一次,痛楚在脑袋深处爆开。他突然意识到背后抵着石块,而自己以诡异的姿势仰向天空,光线刺得他眼前一片红。
“你这混蛋,还想睡到什么时候?”
“你毁了我的塔!”麦迪文大吼,震得卡德加的耳中嗡嗡作响。“我的收藏!我的书!我的实验品!我好心让你当学徒,这就是你的回报?”
“真高兴见到您精神如昔。”卡德加无力地说。他躺在乱石间,身上又是伤又是血的动弹不得,上方灰烬、石屑和羊皮纸碎片如雨般飘落,但他已经连施展防御魔法的力气都没有。那波冲击毁了卡拉赞前半部,而青铜龙正踞在断裂的墙上,仰起头,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还不错。”青铜龙一开口,便震下更多碎石。从他的位置俯瞰,还能看到卡拉赞周边被犁出深沟,马厩夷为平地,卡德加的坐骑早已跑得不见踪影。“这是难得接近完美的机率,套用人类的话,天时,地利,人和。但我还是得说,不要有下次了。”
“连这次最好也不要有。”麦迪文火冒三丈,但看得出来,他的怒火已经开始消褪,因为他终于注意到自己一丝不挂。“我可没要求你这么做。”他一边咆哮,一边帮自己添上长袍,外罩,皮带和靴子,就算在这种非常时刻,样式还是一样讲究。“你以前听话多了,学徒。”
所以,这是真的了,不是幻象,残影,或任何他能用来哄骗自己的鬼东西。卡德加闭上眼睛再睁开,麦迪文依旧站在乱石间,挡住了暧昧难辨的天光,影子清晰,黑袍才刚成形就蒙上一层灰屑,头发也不得幸免。
学徒只在卡拉赞待了几个月,被过去纠缠,没想过未来,现在,卡德加能拥有的更多。
“我没炸掉观星台,这点起码做得不错。”
“只有你会想出这种异想天开的主意。”麦迪文啐道。“而且完全没跟我商量,瞒得好啊,连青铜龙都扯了进去?”
“你一定会反对到底。”
“议会知道你做了这种事,肯定把你打进大牢,做成人形标本。”
“知道什么?”卡德加抬起头,青铜龙已经不见踪影,像是从来不在此地。“再说,他们又不是第一次想做这件事。”他弄得惊天动地,祈伦托一定会察觉到有异,但没关系,这还算好处理。
事有轻重缓急。
“你想回达拉然吗?”他鼓起勇气问。
“开什么玩笑?”麦迪文大怒。“要我去陪那些老头子喝茶聊天?”
“你一定很高兴知道,现在这是我的工作。”
麦迪文嗤之以鼻。“你就自找麻烦这一项练得精。”
“我也这么觉得。”他想到海另一端,战争才正要展开,盟友却如沙般四散。有这么多的政治权衡,这方的要求,那边的利益,妥协和放弃。现在他还找回了麦迪文,这个他生平仅见最难搞的人,接下来不用说,肯定是无止尽的较劲、争执、大打出手。他再也没法独断决定,每走一步都要战战兢兢。
这会改变一切。
麦迪文走过来,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依旧面色不善。“我今晚可不想睡在这种地方,你看这一团糟,再来十个学徒也清理不了。”
“我会清理干净,把热水烧好。”卡德加说。“晚餐交给你想办法。酒窖还在,你可以自己去看。”
麦迪文怀疑地扬起眉毛。“你说什么?”
“分工合作。”好吧,骨头没断,只是撞得很厉害。卡德加试着活动手指,确认自己四肢完好,内脏也在正确的位置上,不过,要起身还是很困难。“我已经不是你的学徒。还记得吗?你要我动手杀死你的时候,把我逐出了师门。”
在那紧绷的瞬间,他以为麦迪文会拂袖而去,或用更直接的方法表达怒气,天可怜见,如果现在有块巨石或火球砸过来,他可能没有力气闪。但几个心跳过去,麦迪文只哼了一声。“里面最好还有罗德隆的渣酿白兰地。”
“左手边第二排,还有五瓶。”卡德加说。“我只要普通的红酒。”
肯定是他看错,才会觉得老师眼中有笑意闪过。“你躺够了没?”麦迪文不耐烦地说。“要做的事堆积如山,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偷懒。”
卡德加大笑,抓住了老师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