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特殊"的怜悯

 

我从未想过，复生之后的躯体还会存在这样清晰五感，我闻到了屋里弥漫着的瘟疫的气息，战俘们横七竖八的躺满在这个逼仄的木屋之中，身着破败的布袍，形容枯槁，眸子里有呆滞、有痛苦、有挣扎，甚至有些人已经颓然垂倒渐渐发凉……

 

 “你的任务目标。”侍卫简单的指了指一个蜷缩在角落的身影。

 

 我仔细打量着，这个身影似乎是个女性，一双枯瘦的手臂裸露在布袍和凌乱的长发之外，有气无力的环住自己， 手臂上的皮肤苍白又隐隐透出绿色。她的脸庞埋在臂弯之中，笼罩在乱发之下。我走近她，听到了一阵几乎细不可闻的歌声，那歌声使我此时无法再走近一步……我记得这歌声……

 

在我的记忆里，有一个春日，一个小女孩趴在教堂的窗口，阳光洒下，她粟色的头发微微发光，她在逐句逐句合着里面唱诗班的歌声，唱错词的时候会挠挠自己的头。“你在做什么？”我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她转过头对我微笑，翠绿色的眸子迎着阳光，我不由得握住了佩剑的剑柄，圣光啊，原来微笑也可以像你一样温暖。

 

 还是在我的记忆里，是一个多年后的秋季。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布袍，粟色的头发挽在脑后，伫立在落叶之中。现在的她已经不需要像当初那样站在教堂之外了。而此时我正跨上战马随着队伍离开家乡。我回头迎着她的目光，我能感受到我银色的身影在她翠绿的眸子里越变越小，我的耳朵里也能听到她的歌声越来越远。正如许多前辈说过的那样，她的歌声大概是被圣光祝福过的，清澈静谧、温柔婉转却饱含力量……如果我能回来，真想多点时间听她吟唱，不论是祝祷的颂歌还是平凡的民谣……

 

最后……我无法分辨这是真实存在，还是我在意识模糊的时候做的一个噩梦。那是一个寒冬，在那片原野上，刀锋剑刃不再作响，残喘的呼吸与呻吟几乎被乌鸦桀桀怪叫的所覆盖。我费力地睁开了双眼，阵痛犹如连绵不绝的海浪般侵袭着我的四肢百骸。原野上开始飘雪，乌鸦纷纷散去，周遭的一切开始变得安静，雪花落在伙伴们的铠甲上却不再消融，地上的鲜红颜色开始变得坚硬。在这个死寂的原野上我忽然觉察到身旁一直有个耳语般的声音，我眯起眼睛靠着快要模糊的听觉努力辨认，是圣言术！我看到在离我不远处躺着一位女性，她一手保持着祝祷的手势指向我，气若游丝却又坚定不移的一遍遍念诵着祷言。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家乡么？她不是应该依偎在炉火旁研究着古老书籍么？她不应该在祭坛上微笑着布道赐福么？她不是应该在那片枫林里等着我回去么？我挣扎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指尖，然而这副无能的躯体再也负担不起铠甲的重量，疼痛也越来越强烈。我看到她的指尖微微在颤动，她吃力的从嘴里挤出一句“别动”，旋即她的手势一松，耳语般的圣言术戛然而止。阵痛的海浪变为巨涛兜头拍下，我的意识又一次陷入了虚无……

 

此时，她瑟缩在角落里，印证着那段记忆的真实性。她似乎察觉了我在靠近，抬起头的瞬间歌声顿止，她的眼里满是惊愕，我的眼里也是。瘟疫侵蚀了她的左脸，翡翠般的眸子变得浊白，脸颊凹陷，满是血污。她慌乱的扯过自己的头发将脸庞掩埋在枯草般的乱发之下，我呆立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我该问候么？她一定不希望以这种姿态再遇见我吧……我该关切么？如果她问起来我该如何解释这一身漆黑中泛着幽蓝光芒的铠甲……

 

 “磨蹭什么？那么久了还没完成任务么？”门外的一声质问打破了我的思绪。我感受到我的符文剑上传来一阵细微的颤动，她右手握住了剑刃抵在了自己的胸口，左手伸向我，手心里停着一枚胸针。我记得它，那是一只小云雀，银质的小巧身躯，祖母绿点的眼睛，我甚至还记得当我递给她这个小家伙的时候我内心的悸动。她再次抬起头，我看到她隐藏在乱发后的笑意，她将胸针塞到了我的手心里，张嘴嗬嗬的气声中夹杂着几个字“帮我”……

 

暮日西沉，我提着剑走出了木屋，透过剑刃传来的触感一直在我的脑海里萦绕不去，原来的她的身躯那么单薄，原来手里的剑可以那么沉，原来我还有故乡，然而现在不复存在了……我攥住了左手手心里的小云雀，它尖尖的喙扎入了我的手心，我想我眼眶的酸楚是因为手心的疼痛吧……我看到斜阳里她依旧身着一件素雅布袍，跪在祭坛前虔诚祈祷，阳光穿过圣像背后彩色花窗落在地上五彩斑驳，而她身在其中。翡翠般的眸子里倒映着伟岸的圣像，里面满是虔诚和希冀，我似乎听到她的祈祷——“愿他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