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进化
 
看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山县有朋感叹：“这个时代，真的要属于年轻人了吗？”
 
柳生船守只是叹了口气，然后坐在地上粗气连连。
 
“这就不行了？”
 
“上年纪了。”柳生船守摆摆手，“拳怕少壮。咱们这些老骨头算计算计人还可以，上战场就不行了。”
 
“我一直很好奇一个问题。”山县有朋说道，“柳生家守护着这么重要的秘密，为什么从来没出过噩梦者呢？柳生家历代当主都是无梦人。我不认为会这么巧，莎布·尼古拉丝的黑暗种子就从来没垂青过你们么？”
 
“的确啊，与旧日支配者的秘密最接近的我们柳生家，竟然赤裸裸地全是无梦人。是不是太讽刺了？”柳生船守说道，“千百年来，你还真是第一个提出这个疑问的人。那您认为是为什么呢？”
 
“日本的历史，就是血腥的历史。想不通的事情，都可以通过死亡来解决。”山县有朋说道，“你们把那些能跟克苏鲁的共鸣的孩子都给杀了对吧。”
 
“不只是如此呢。”柳生船守冷笑，“第一座克苏鲁的雕像是在拿破仑时代出土的。独一无二。但就在十年前，克苏鲁雕像的复制品突然像雨后春笋一般出现，并且在世界范围内流通。在这之前，只有法国人商博良的团队能通过罗塞达石碑的碎片复制雕像。但那种雕像质地太差，容易被损坏。我儿子的那个清国朋友貌似就摧毁了一座。但后来在远东和新大陆地区流通的雕像坚不可摧。是啊，什么东西能比人骨更加坚固呢？”
 
“难道你们……”
 
“没错，我们把那些噩梦者孩子的骨头磨成粉，提供给世界各地像白蔷会这类的组织，让他们复制雕像用。”
 
“在没有雕像之前，你们是用什么来检测这些孩子的？”
 
“山县先生，请跟我来。”柳生船守转过身，在刚才的石板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一面墙打开了，里面是下沉的旋梯。山县有朋跟随柳生船守进入到地下，在一间封闭的密室里停了下来。密室里摆着一个被绸缎盖住的东西，看上去像是一把剑。
 
“雕塑毕竟是雕塑，能够召唤出噩梦者的潜力是因为被赋予了克苏鲁的魔力。而要将噩梦者的能力彻底激发出来，甚至让其成为召唤出旧日支配者的载体，需要更加接近于旧日支配者的东西——圣骸。”柳生船守掀开绸缎，说道，“这就是整个远东纯度最高的圣骸，比英国之战争夺的那些纯度要高的多。这是由克苏鲁的鳞片打造的神剑——布都御魂！”
 
“哦……你们就是通过这个来检测那些孩子的？”
 
“同时也用这个将他们杀死。”柳生船守说道，“山县先生，我想拜托你一间事情。”
 
“什么事？”
 
“柳生一族，背负了太多的罪孽。虽然那些孩子是会毁灭这个世界的隐患，但他们依然是孩子。我们无端杀戮，就是对武士精神最大的亵渎。”柳生船守退下了外衣，里面穿着一套白色的衣服。他跪了下去，“我会切腹谢罪，洗尽柳生一族过去所犯下的血债。我希望您帮我介错。在此之后，请您将这把剑在合适的时候交给我的儿子。”
 
“好的，不胜荣幸！”帮人介错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山县有朋表情严肃，“但您为什么刚才不给他？”
 
“布都御魂寄宿着克苏鲁的怨念，使用他的人会在你的耳边低语。柳生一族对这种意向的感应尤为敏锐，也最容易被蛊惑。国千代这孩子意志力很强，但经不住力量的诱惑。”柳生船守说道，“伊藤博文已经投靠了荆棘会，这种人无论如何都必定是国家的敌人。山县先生，犬子今后就拜托您了！”
 
山县没有回答他，此时他已不需要回答。他拔出柳生船守的佩刀，高举起来。柳生船守从华丽掏出一把竹扇，在腹部利落地一滑。山县有朋快速挥刀砍下了他的头。山县的刀很快，柳生船守死得没有痛苦。
 
一个诡异的场景出现了，飞溅在地面上的血突然活了一般，小蛇一样向布都御魂蠕动过去。布都御魂颤抖着，吸收着这些血液。等把地面上的血都吸干净后，布都御魂也停止了颤动，似乎是很满足的样子。
 
柳生果然是个神奇的家族。只有无梦人能活下来，克苏鲁的遗留物却对他们的血感兴趣。
 
山县突然有个很神奇的想法。他把自己的手割破了，把血滴在布都御魂上面。血在接触到剑体后聚成一珠，滑到了地上。
 
果然，布都御魂不接受他。
 
他拿起布都御魂，直奔海军司令部而去。
 
决战，应该是在海上。
 
沈玉涵二人来到皇宫脚下的时候天已经渐黑了。历史上皇城不比幕府，常年疏于防范。明治天皇很是勤政，除休息外留在皇城的时间并不多。二人沿着皇宫城墙走着，正想办法潜进去时，发现前面有个人影看着眼熟。
前面那个人竟然留着月带头，身上披着精致的软铠。这种打扮在日本已经绝迹几十年了，现在就算穿成这样上街也会被人当成演员或神经病。柳生招呼沈玉涵：“跟着他，看看他要干什么。”
 
那人虽然打扮怪异，但身手却丝毫不含糊。他似乎对皇城很熟悉，顺着一处废弃的矮墙轻而易举就晃过侍卫，进入到皇城里。沈玉涵二人发现跟着他省却了找路的麻烦，但心中也满是狐疑，怎么这号人物从来没听说过。
两人跟着他在皇城里转了几次，竟然进入到了天皇行宫。这是天皇平日里与亲密大臣会见的地方，只有伊藤博文一类极受宠的大臣才有进入到这里的殊荣。他们看到城墙边缘上似乎站着一个人，仔细一看竟然竟是明治天皇！
 
柳生立刻提高了警惕。如果天皇在这里，很有可能辉夜也在附近。天皇若想将莎布·尼古拉丝召唤出来必须要通过天照大神之舞。英司辉夜被白蔷会俘虏，那么将会成为他们与荆棘会交易的筹码。荆棘会手中有白蔷会被抢走的圣骸，辉夜会被如何利用就不难想象了。
 
柳生和沈玉涵躲在宫殿的角落里，先静观其变。
 
“肥前藩士族大隈重信，天诛！”
 
一听这句话柳生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是谁不好怎么偏偏是他？！只见大隈重信从怀里掏出一大摞黄色薄纸，密密麻麻的黑色字迹间有一点红色，似乎是手印。他把这摞纸往天空中一抛，拔出刀一副嫉恶如仇的样子。
 
“他连锄奸状都写了……”柳生彻底无语了，“难怪这疯子能搞出宪政这么次世代的东西。像他这么‘严谨’的攘夷志士在日本绝迹了三四十年了吧。”
 
大隈重信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自顾自地闹着，远远地明治天皇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大隈重信“哇呀呀”叫嚷着冲向天皇，当头就是一刀。天皇没有躲，他直接徒手抓住刀刃，一点一点把武士刀捏碎了！
 
月光洒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沈玉涵清晰地看到那绝对不是人类的皮肤。具有植物质感的绿色表皮上布满了囊肿，正在缓缓地渗出令人作呕的黑色血液。他回过头，还是能够隐隐地看出人的轮廓，但已经扭曲了。他的眼睛分不出眼白和眼瞳，清一色的黑色中透露着血腥的暗红色！
 
柳生看到天皇的头上插着一截树根一样的硬物。那个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圣骸。
 
“我正好缺一个祭品，你送上门来了。”明治天皇的声音无比沙哑，像是旧风机里挤出来的。他一只手掐住了大隈重信的脖子，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似乎是软骨之类被扭断了。大隈重信竟然还没断气，但脸已经变成了酱紫色。
 
与此同时，从皇宫外墙上传来一声歌声。柳生二人翻上房梁向外看去，站在城墙上随着歌声偏偏起舞的正是英司辉夜！
 
他身着红白相间的巫女服，正跳着天宇受卖之舞。传说这种舞蹈能够打开天空，迎接天照大神的到来。他浓妆艳抹的脸却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个被人操纵的牵线木偶。
 
“辉夜被人催眠了。”柳生说道，“你去把他弄过来，我去跟天皇较量较量。”
 
“太危险了。”沈玉涵说，“他已经快要将莎布·尼古拉丝召唤出来了，跟他对打你没有任何希望。”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天皇陛下让我特别兴奋。”柳生冷笑，“可能好久没遇到能让我玩命的对手了吧。”他直接从房梁上翻了下去。他的出现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天皇抖了一下，把大隈重信扔在了一边。
 
“没想到我还救了你一命。”柳生瞥了一眼大隈重信，对呆若木鸡的沈玉涵说道，“沈君，你把辉夜带到城下，我们在那里回合。”他菊一文字则宗，看着已经人不人鬼不鬼的明治天皇，“如果你想成为神的话，最多就是个旧日支配者。莎布·尼古拉丝对你来说太沉重了。”
 
明治天皇野兽般地叫喊着，一跃而起！柳生从他的下方滑了过去，对准他头上的圣骸狠狠地就是一击！
 
圣骸显然是受到损伤了，明治天皇发出扭曲的惨叫声。柳生看看自己手里的刀，刀刃上有个明显的缺口。他的肩膀也流血了，刚才滑过去的时候天皇身上长出来的骨刺刺伤了他。
 
“圣骸也不会属于你这样的人。”柳生一甩手上的血，“应该属于我才是！”
 
沈玉涵被柳生一把推到了城墙边，正好摔倒在辉夜的脚边。这时候天空整个阴下来了，看不见月亮，本该有月亮的地方被一只巨大的红色眼睛取代了。
 
这难道是莎布·尼古拉丝在俯瞰人间？
 
不能让辉夜再跳下去了，沈玉涵打算抱起辉夜直接忘城墙下跑。这时他却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远远地，他看到城楼下飘起了一面面战旗。这不是日本军队的军旗，他曾经见柳生画过这个图案。这面旗子是……
 
长州藩！
 
一个人鼓着掌走了过来。沈玉涵定睛一看，是当年在码头上见过的那个日本人！
 
“不错不错……严复培养出来的门生果然厉害。”那个人笑着说，“我没想到那家伙的门生会参与到这种阴暗世界的角逐中，竟然还参与得那么深。”
 
“你是……”
 
“在下哈斯塔。”来者说道，“过去巫师的咒书中喜欢叫我‘黄衣之王’，在日本我的名字叫伊藤博文。”
 
果然他就是伊藤博文！严复先生跟伊藤博文的关系竟然是真的！
 
当然现在这已经不是重点了。
 
“你不是旧日支配者吗？”沈玉涵感觉一种恐惧感在吞噬着他，“为什么要伪装成人类……为什么要……”他想问的事情太多了。旧日支配者伪装成人类实在是可笑，他甚至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因为荆棘会。”伊藤博文说道，“很多人以为我投靠了荆棘会，其实荆棘会一直在我的掌控之中。我的哥哥，克苏鲁，用他的上古塑像不断唤醒他的使徒，甚至渐渐组成了‘白蔷会’。我怎么甘心居于其后呢？”说话间，他的身躯渐渐被黄色的雾气所笼罩，具象成长袍包裹在他的身上。
 
“我组织了一直队伍叫荆棘会，并居于幕后。但我太小看人类了，这群人竟然企图复活旧日支配者的死敌，古神之王克塔尼德来帮助他们建立新世界。我为了渗透到这种混乱的根源中，附身在一个长州藩攘夷志士的身上，化名伊藤博文。”
 
“之后你袭击了伦敦，夺取了圣骸？”
 
“没错，圣骸是我哥哥的遗产。他为了卷土重来实在是太心急了，竟然把这么强大的东西留给人类。我就将圣骸夺了过来，交给了企图用其复活克塔尼德的人类。复活克塔尼德必须先召唤莎布·尼古拉丝，在以其为母体把古神生出来。”哈斯塔冷笑，“其实我也是好奇的。人类的身体强大到能够承受外神的降临吗？结果今晚你看到人类的丑态了吧。他们的确召唤出了莎布·尼古拉丝，但仅仅是一只眼睛。我们伟大的母神很不耐烦地看了人间一眼，究竟是谁扰她清梦？而作为祭品的明治天皇，也变成了被黑暗子嗣吞噬的怪物。”他指了指正在与柳生缠斗的天皇，“你看，他连一个人类都打不过。”
 
“但你不一样。”哈斯塔上下打量着沈玉涵，“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的、没有发生异变的、对我哥哥有感应的人类中最稳定的一个。我将赐予你我的力量，代替伊藤博文帮我守候这个世界。”
 
“你要把荆棘会交给我？”
 
“不，荆棘会从未信仰过我。他们信仰的是古神，是克塔尼德。”哈斯塔冷笑，“你可以把他们当玩具，也可以帮助他们在人间给白蔷会捣乱。我是很开心的。”
 
“我可以拒绝吗？”
 
“旧日支配者是神，在神的面前，你是没有拒绝的余地的。”哈斯塔化作一阵暗金色的烟尘，从伊藤博文的七窍中腾空而起。哈斯塔的本体并没有消失，而是一些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东西向沈玉涵扑过来。沈玉涵感觉有什么东西正通过自己的眼睛、鼻孔、耳朵以及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渗到身体里、灵魂里。等他回过神来，他看到哈斯塔在冲自己笑。
 
“城楼下的那些长州藩的奇兵队旧部是拿来给你玩的，你可以练练手。”哈斯塔拍了拍他的肩膀，消失了，“圣骸有两个，另一个作为英司辉夜的交换筹码给了白蔷会。我不知道他们能召唤出什么东西。反正你练完手，可能会遇到真正的敌人。”
 
而另一边，柳生在明治天皇的腰部砍了关键性的一刀。长时间的作战柳生也发现这个看似很强大的怪物并没有传说中旧日支配者毁天灭地的力量。他渐渐拖垮了明治天皇的体力，并且集中攻击他的要害以及头顶上的圣骸。
明治天皇似乎也厌倦了持久战，他沉下身子，似乎要进行最后一搏了。
 
柳生也将武士刀高举头顶。这是柳生新阴流中的“城郭式”，是一种极具爆发力的构元。
 
明治天皇如利箭离弦，向柳生猛扑而出！于此同时柳生逆势刺突，硬是将刀插进了对方的喉咙。天皇顶着他硬生生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却难以再前进半分。柳生将刀柄抵在自己肩膀上，很快就传来血肉撕裂、骨骼寸断的声音。大概十几秒后，天皇耗尽了体力，终于断气了。
 
柳生将他的尸体推向一边。他意识有些模糊了，肩膀上的疼痛让他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不存在了。他重重地喘着粗气，才渐渐将意识找回来。
 
这时候他看到天皇额头上露出来的半截圣骸。不知为什么，这件鬼魅般的器物对他产生了巨大的诱惑力。
 
他将它拔了出来，踌躇了一会儿，插在了自己肩膀上的伤口里。
 
第十章 觉醒
 
圣骸被插入身体的一瞬间，柳生感觉自己的头部就像是被重锤击中了一样，进而一股窒息感从胸口迅速扩散到全身。他反应过来这是圣骸在吸他的血。圣骸似乎是活的，那种吮吸地律动就犹如婴儿在吮吸母乳一样。
 
难道我会被这个怪物吸死？
 
柳生不甘心自己会因为这种失误死掉。他反手抓住圣骸的末端，用力向外拔！
 
圣骸竟然像活物一样呜咽了一声。它似乎察觉到柳生要将他拔出来，疯了一般地向柳生的肩膀里蠕动着。圣骸的扭动把伤口边缘的一些皮肉直接掀掉了，那种剧痛让柳生差点疯掉。他想尖叫，但声音卡在了嗓子里。
 
柳生感到自己的意识进入到了一种真空的状态，他大喜或大悲时也会进入这种状态。他什么都想不了，但此时大脑却无比清冽。这种感觉谈不上舒服，但真的不难受。
 
很快，他连肩膀处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等他回过神来，他发现圣骸已经齐根没入了他的肩膀。他惊讶自己的全身的血液竟然没被吸干，而圣骸只在表皮处留下了黑色的末端。柳生揉了揉那片黑点，发现自己肩膀上所有的神经、皮肉都连动着有所感触。这就像是拔自己的手指时的那种感觉。
 
看来圣骸已经和自己的身体融为一体了。柳生心想，这或许就是明治天皇追求的那种状态，但他变成了地上的一滩残骸，自己却完成了进化。
 
他走到明治天皇的尸体前，看着那堆正散发着刺鼻腐臭味的烂肉。他心中突然燃起了一种莫名的快感，用力踢了那堆腐肉几脚。那几脚将天皇的脖子震断了，残缺不全的头像皮球一样滚到一边。
 
“嘻嘻嘻……”旁边一个小孩儿跑了过来。柳生打了如此艰难的一番恶战竟然没察觉到旁边有个小孩儿。他仔细一看，原来是太子嘉仁。他早就听说明治天皇生出来的男孩子没有一个能正常养活的，唯一一个活命的还是个精神病。其实很好理解，荆棘会召唤莎布·尼古拉丝的活体实验简直不敢让人想象，在孩子身上作这种实验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在浑浑噩噩的嘉仁眼里，那个可怕的头颅和普通的皮球无异。柳生就这样看着太子把自己父皇的头当足球踢着玩，伴随着一阵一阵头骨碎裂的脆响。每响一声嘉仁就拍手欢笑，一副小孩子得胜的样子。
 
柳生有些想吐。这时他想起来沈玉涵应该带着辉夜去城下等他了。他冲到城墙边，发现辉夜正安详地躺在地上。他试了一下辉夜的鼻息，呼吸平稳有力，应该只是睡着了。他放下心来，心中却狐疑沈玉涵去哪儿了。突然，他听到城下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他走到城墙边往下一看，惊呆了。
 
城下完全是一副人间地狱的样子。沈玉涵此时两只手抓住一个士兵的脑袋，然后徒手将其捏爆。但他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眼睛中流露着一种淡金色的流光，脸上的表情充满神一般的怜悯。柳生发现了他送给他的汉剑，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但更多的是散落在周围的碎枪管。那些是日本大使从普鲁士带来的新式装备，率先装备在伊藤博文他们带领的长州藩子弟身上。而现在这些从鸟羽伏见到鹿儿岛一路走过来的老兵，就像是被扔入熊洞的一群兔子，等待着被残酷猎杀的命运。
 
柳生见惯了各式杀人魔，他更感兴趣的是沈玉涵身上的那种力量。他下意识抽出了刀。那把刀虽然残破不堪，但有些刀面还是光滑如新的。他将刀上的血污抹净，用刀面当镜子。
 
刀面里映出一对暗红色的眼睛。
 
但这种红光稍纵即逝，很快他的眼睛有恢复了正常。
 
看来以后到哪儿都只能戴墨镜了。柳生认为在刚才他战斗时沈玉涵肯定是经历了跟他类似的事情才获得了这种力量。而就他对沈玉涵的了解来看，他肯定不了解自己所拥有的力量。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柳生走下城墙，沈玉涵已经快把一支军队杀光了。他的衣服已经被血染透了，透出黑色。他抓着最后一个士兵的脖子，那个士兵的脑袋只剩下一半了。他拖着那具尸体向皇城的方向走着，身后留下长长的血迹。
 
皇城前的广场像是被血洗了一遍，犹如古老的祭祀仪式。如果说这种仪式能召唤出克苏鲁倒是差不多。柳生知道他为什么往皇城的方向走，他是冲他而来。
 
一个身怀克苏鲁的遗迹，一个传承了哈斯塔的力量。这两个邪神同为旧日支配者，却是在暗中较量的两个。当柳生和沈玉涵的力量分别觉醒，他们两个也被一种莫名奇妙的牵绊拴在了一起。
 
他们两个很快就面对面了，他们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旁人看到这一幕可能会以为两个人要接吻，但他们两个知道，这么近的距离一个简单的攻击就能要了对方的命。
 
就这样沉默了大概三十秒，两个人同时出手了。
 
“住手！”
 
是英司辉夜的喊声。就在他叫喊的刹那，两人又同时停手了。他们的手同时停在对方颈动脉的前方，稍微进一步就能打穿对方的喉咙。
 
辉夜刚醒过来就看到他们两个杀气腾腾地接近。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要有一个人出来阻止他们。
 
“你们是朋友，不是吗？”
 
沈玉涵眼中暗金色的光芒彻底消失了，他身体虚弱一般地靠在柳生的肩膀上。柳生抱住了他，拍着他的后背。
 
“柳生……”沈玉涵的声音带着哭腔，“我都干了什么？”
 
“没事了。”柳生安慰道，“你先休息，待会儿我们还有恶仗。”
 
“柳生。”辉夜说道，“我被那些人绑架时偷听了他们的计划。他们最后召唤克苏鲁的地点将会是在海上。”
 
“海上？”柳生冷笑，“有意思。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海军。辉夜，你去给我搞辆马车，我们去东京湾！”
 
前往东京湾的路上三人一直无话。沈玉涵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但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起来。许久之后辉夜开了口：“我们行动会不会太晚了。”
 
“不会，召唤仪式需要一定时间的。”柳生说，“明治天皇太仓促，竟然把圣骸直接往头上插。”说道这里他有些心虚，“事实证明这种仓促的仪式召唤旧日支配者是不会成功的，最多引起天皇的那种变异。若是要成功的召唤旧日支配者，恐怕要进行几天的仪式。我们的工作很简单，打断他们的仪式，然后挫败他们。”
 
“他们会去哪儿挫败克苏鲁呢？”
 
“南太平洋。”柳生说道，“我一直以为他们的召唤地点是在陆地上，那样反而困难。现在他们在海上，毫无疑问是要去克苏鲁沉睡的海底城市拉莱耶。我在英国看到一些资料，确切的位置是南纬49°51′，西经128°34′。我算了一下，以日本从英国买来的最新铁甲舰的速度，我们赶到那里大概需要超过一周时间。”
 
“有没有更快些的方法？”
 
“我还没想到。”柳生说道，“这一周时间，我们可以想明白很多事情。”
 
他们两个看着沈玉涵。沈玉涵已经醒了，但他两眼无神地盯着窗外。柳生心想，这一周的时间他们需要做的事情真的很多。
 
一行人感到东京湾的时候，在码头上看到了山县有朋。柳生看到他拿着一个精致的木匣子，上面的花纹正是自己家族的柳生笠。
 
“柳生。”山县将手中的匣子递给他，柳生接过时明显感到自己肩膀上的圣骸一震！他猜到了里面是什么东西。这个东西被拿了出来，或许他父亲已经直面了柳生家世世代代的罪孽了。
 
“家父他……是您帮忙介错的吗？”
 
“是的。”
 
柳生向山县深深鞠了一躬：“感激不尽！”
 
山县也回礼：“柳生，日本……全人类的未来，就拜托在你身上了！”
 
“是！”柳生说，“山县先生，可否将日本海军的调动权全数交给我？”
 
“可以！”山县并不觉得此行有什么不妥。毕竟柳生这是要去拯救这个世界。他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开得窍，过去他是个只为亲人和朋友战斗的人。
 
此时他的脸上跟过去的表情也是一样的。山县在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到救世主的那种宗教般的狂热。这让他有些心寒，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给我和我的朋友一艘船。剩下的跟在我们的后面全数出动。”柳生说道，“这不是演戏，是战争！而且敌人是空前绝后的。”
 
山县想跟着他们一起去，却被柳生婉拒了。
 
“山县先生，现在的日本需要你。”柳生笑着说，“天皇死了，群龙无首。国家需要你去稳住局势。”
 
山县觉得柳生说得合情合理，但他分明在柳生的眼睛里看到了：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