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凯瑟琳想象中的暮冬要塞 ,远比眼前这座残破冰冷的旧城要来得宏伟。她原本以为,作为联盟在北地前线最坚不可摧的壁垒,至少也得在面积上去更大一些。塔楼、庄园、农田、广场。虽说这里有着一个真正要塞所拥有的一切,但和她曾经在洛丹伦的家相比,所有的东西都犹如袖珍版的一般——即使如此它们也有相当大一部分领地被茫茫无尽的天灾军团所占领,不过无所谓,在哪里都一样。
她透过城门向外望去,怪物高亢的嘶吼和寒风尖锐的呼号此起彼落,但最终仍旧被阻挡在那厚实沧桑的城墙之外。战旗猎猎作响,金色的雄狮昂首挺胸,手持长弓的射手拉满弓弦,箭矢飞起又落下,伴随那些的是塔楼之上偶尔坠落的身影。第七军团的将士用勇气为要塞构筑起了无法撼动的屏障,只是没有人在乎那些,因为城内还是安全的。第一个遇难者会让人感伤,凯瑟琳想,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最后就只不过剩一些无聊的人数统计了。
金色雄狮麾下的英雄,就如同当年那些在双头铁鹰注视下的无名氏,坚守誓约,也只能湮灭在众人的记忆之中。
要塞里的人来来往往,狮鹫兽起起落落。沿着墙根搭起的破旧帐篷上堆满了泥污和积雪,几乎占用了大半条街。交织升腾的白色雾气下,惊魂未定的旅人、饱受折磨的伤员和肮脏的流浪汉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一整队列兵迎面走来,凯瑟琳侧过身,低头让开了道。领头的卫士神情肃穆地骑在战马上,灰色的眼睛里透出严厉无情的光芒。他挺直了背脊,身后暴风王国的战旗迎风飘扬,上面画着挥舞着利爪的金狮,俨然联盟的正义。
但那不是她的正义。正义只存在于雄鹰翱翔的日子里,她不需要正义。
即使有着惹眼的火红色鬈发,在这种关头,也不会有人注意她一眼。凭着伪造的证件,凯瑟琳畅通无阻地混入了临时的指挥塔。暴风王国的建筑布局都大同小异,这座临时作为指挥所的城堡也和其他的无异,甚至暗门的入口也毫无区别。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刻钟,但凯瑟琳厌恶等待。她沿着内侧的楼梯快步前进,二楼左手第三间房。一,二,三。她默念道,然后推门而入。
七年未见,眼前的胖子已然和凯瑟琳印象中的杰里克·艾尔伯特伯爵产生了不小的差距。消瘦修长的身体已然满是肥肉,肥腻油亮的秃瓢也让人几乎无法记起他那乌黑浓密如同松针的短发。只是和善的眼神未曾变过。
胖子从短暂的惊讶中回过神来,满脸堆起的笑容让人几乎看不到他的五官。他肥胖如同藕节的手指滑过一旁的女仆的屁股,用力一拧,引得尖叫连连。他挥挥手,那姑娘面红耳赤地离开房间,不符合身份的粗俗笑声才完全停下来。“好了,那么看样子可以办正事了。亲爱的凯西。再次见到你真高兴。”
艾尔伯特伯爵把一叠厚厚的档案文件推到凯瑟琳面前,他十指交叉,正襟危坐,和蔼地盯着她的眼睛。
但是凯瑟琳无论如何也谈不上“高兴”。虽然在之前的信件往来中,提及过应当尽量简化那些繁复的手续,但这些权贵之间的繁文缛节仍旧令人不胜其烦,那些拖沓乏味的陈词滥调萦绕在耳边无法摆脱。她完全没有去确认那些文件的内容——反正也毫无意义——只是机械地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卷宗的末页,一遍又一遍地签上“凯瑟琳·冯·克劳伦斯·艾尔德菲尔特”这一长串令人厌恶的单词。
想到这里,她的脑中就总是忍不住涌现用力把那个长着酒红色杂草的脑袋摁进马桶的画面。那倒霉的女匪总是叼着不知哪里捡来的劣质香烟,一脸幸灾乐祸。
“那些贵族老爷怎么会听我们这种乡巴佬讲话。”那家伙推卸责任的时候总这么说,“和贵族打交道,当然还是得我们的男爵大人出马。”
其实谁说都一样。就算洛丹伦的爵位真有意义,这个没落的名号仍旧只是个笑谈。艾尔德菲尔特这个姓氏和家父的旧交情,在这些“叔叔”或者“伯伯”面前一文不值,他们看中的无非也是那凯瑟琳那一刀刀割下的心尖嫩肉,除此之外她无牌可打。许多洛丹伦落魄的贵族都是如此,一匹病马,几顿难吃的猪食就能把他们祖辈存下的基业轻松换走。这些封地犹如架子上的熏肉,只要能叉下来,终将分在这些老狐狸的盘子里。毕竟,天天在瓦里安国王面前谏言向部落宣战,收复洛丹伦的,也是这群老狗 。
如果这样能够顺利地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话也无所谓了,至少比落在那卑鄙的妹妹手上要强得多。凯瑟琳如此想着。壁炉里的火焰劈啪作响,张牙舞爪地在她翠色的眸子里翻腾跳跃,好似狞笑着的恶魔。她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甜腻腐朽的喘息声从那堆满假笑和肥肉的老脸上传出来,胃里一阵痉挛。
即使她深知这个权贵是什么样的人,在这种场合下,凯瑟琳依然要尊称他一声“叔叔”。在最后一页签名的时候,凯瑟琳依稀看到了“蜜酿庄园”几个字——那曾经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她叹了一口气,重重地合上了卷宗,一把砸在了胖子伯爵的桌上。
“别生气嘛,凯西。”艾尔伯特伯爵随手把那一摞纸摆在旁边,笑道,“洛丹伦贵族的封地就像空头支票一样可笑,这你我都知道。这年头,你知道的,军备可比封地值钱得多。我也听说过你遇到的困难,这年头,能像叔叔我一样诚心帮助你的人可真的没有了。”艾尔伯特伯爵臃肿的肥肉让他的五官都挤在一起,“当然,这可得好好感谢你的父亲,毕竟之前,我可欠他一大笔人情。”
她所有的家当换几车补给,而且万一被抓就是人财两空,真是划算的买卖。但正如伯爵所说,凯瑟琳手中的地契房契在现在的情况下,真的只是几张废纸。暮冬要塞的辎重部队意义重大,警备森严,正面硬上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眼前这个被称为“叔叔”的男人,只要动动小指,某些“运输途中的损耗”就足够他们喘息好一阵子了。
“说真的,凯西,我完全不能理解你们现在的动机,只要你们放下那无所谓的坚持,也是不可多得的英雄,暴风王国也不会亏待……”
“洛丹伦是米奈希尔的,不是乌瑞恩的。叔叔。”凯瑟琳强硬地打断道,“关于我们的协议,我的职责已经履行完了,艾尔德菲尔特名下的财产、封地以及所有的资产已经归于您的名下了。虽然现在……您可能需到再等等。佳莉娅公主必将引导我们走向胜利。”凯瑟琳顿了顿,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况且,我也没什么能给您的了。”
“别那么见外,我只是暂时替你‘保管’,凯西。你的东西我不会动你的,你的要求我一根钉子也不会少。我可是你最亲的叔叔,可比你那生死未卜的公主靠得住得多,毕竟你不能随便找一个金发女人就说她是佳莉娅公主的。”艾尔伯特伯爵在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嘿嘿直笑,“明天中午第四队和第五队的运输车就会从新壁炉谷以北经过,万一被血色十字军那帮疯子劫了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呐,调度令,你要亲自送过去吗?”他挥了挥手。
凯瑟琳也不讲客气,她不知道“叔叔”到底会耍什么花样,但是这调度令上的白纸黑字是实实在在的。她伸手去接那张纸片,左手腕间却传来肥肉有些烫人的温度。
“开个玩笑,丫头,粗活叫下人干就可以了。”伯爵一脸假笑,手上力气却大得惊人,几乎要把凯瑟琳拉倒在桌子上,“眼看就要天黑了,今晚就……不要走了。你看天色马上要黑了,夜路可不安全,不如,在叔叔这里留宿一晚。明天一早,我安排人送你回去。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凯瑟琳一把挣脱了胖子的手,但并没有想要生气的样子,“当然,叔叔。如你所愿。”她揉了揉因为被紧握而有些疼的手腕,“我想既然辎重队要出发,就没有理由分开赶路吧。不如……”
“你可真厉害,丫头,都翻我的老本了。这次我可不好交差了。”伯爵搓着手,从桌子后绕了出来,“不过既然我亲爱的凯西开口了,我也没理由拒绝……”
胖子肥厚的伸手抚上凯瑟琳像烈焰一样迷人的炽红鬈发,眼神有些迷离。苍蓝的丝绸长袍下是女法师雪白的胴体,她一动不动,毫无抵抗,任由那双肥厚的手四处游走。
一条发情的公狗。
他想立刻得到她。激动的心跳,胜利的喜悦伴随着的是……
痛苦的哀嚎。
那并不是烤肉所散发出的香气。杰里克·艾尔伯特伯爵捂着自己焦黑的双手,蜷作一团,仿佛他刚才触碰的不是美妙的女体而是炽热的铜柱。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女法师被掀开的长袍下,依稀可见的是闪耀着的赤红色的符咒。
“叔叔,您听说过‘炽刃凯瑟琳’吗?您觉得真正的‘炽刃’是什么样子的呢,挥舞一把能点燃的废铁的白痴?”凯瑟琳扯好自己的长袍,把红发藏进了兜帽,“真是可惜,我本来想更和平一点地解决的。不过叔叔,您觉得什么样的人才会保守秘密?”
“亲爱的叔叔。我们确认几个事情。”一直面无表情的女法师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她半跪在伯爵的身旁,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像烙铁一样变得通红。“您最后一次见过艾尔德菲尔特的后裔是在七年前;您从来不知道什么‘炽刃’,不认识那种把火焰符文刻在身上的疯女人;今天晚上没有什么访客,那几块谁也没有提到的封地本来就是您的;暮冬要塞的补给因为那几个白痴脚夫误会了命令所以才绕了远路;您因为烤火的时候睡着了所以烫伤了手。”
艾尔伯特伯爵惊恐地瞪大眼睛,啄米似的点着头,“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凯西,不,艾尔德菲尔特大人,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我相信您,叔叔。”法师的手指用力戳进了伯爵的嘴里,“哑巴是不会告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