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红土,热风,蹄声。座狼的流涎飞洒在龟裂的大地上,瞬间蒸干。尘埃中的战士轮廓因高温的空气而不规则地律动。
“接着,兄弟!”
雷霆烈酒顺着他下颌的黑色刺青淌下,缴获——不,掠夺——加尔鲁什更喜青睐这个词——自矮人的啤酒冲喉而下。浸遍器官的烈感正如一场胜利带来的畅快。然而,没有什么感觉能胜过当下。
——和兄弟并肩驰骋在族人这片崭新而伟大的土地上。
他的兄弟,有着和他一样但稍显粗糙的棕色皮肤。靛青色的长发飘在身后,拍击着厚重的金属护颈。他两肩佩戴着巨大的骨制护肩,胸前则戴着一串串着符石的狼牙项链。
不远处,一个哨兵朝队伍奔来,加尔鲁什和他的兄弟勒住缰绳。
“鲜血与雷霆!我们会在正午之前赶到。所有使者已经如约而至。这次暗夜精灵也派了特使朝觐刀阵之城的主人,大酋长大人。”
“知道了。”加尔鲁什回应道,同时下意识地扬了一下眉毛,“等等,你说什么刀——”
“下去吧,你做得很好。”就在此时另一个声音响起。加尔鲁什诧异地望向身侧——
是他的兄弟,他的搭档,他的儿时好友与战斗伙伴,正无比从容地向士兵下令,“别忘了和塔姆换个岗。部落!”
“部落!”哨兵用拳正击左胸,退下了。
加尔鲁什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兄弟,以至完全忽略了所有兽人正在以奇怪的眼光望着他。
直到靛青色长发的兽人哈哈大笑,并用力拍了拍加尔鲁什光秃秃的肩膀:
“矮子的锤子没有伤到你的脑袋吧,我的兄弟?”
“萨鲁法尔?……”
“大酋长是我。加尔鲁什。也只能是我。”德拉诺什·萨鲁法尔笑道。他的笑声和四周的哄笑混合在一起,像兀然出现的鲜血一样横流、弥漫……
不!
大酋长从睡梦中惊醒,双目圆瞪。后背的灼伤依然刺痛。串着符石的狼骨项链挂在墙上。血吼安静地躺在一旁——作为他唯一的床伴。
* * *
御前会议如期召开。
大酋长不能让任何人看出自己正在遭受的失眠——甚至怪梦的侵扰。这太荒诞了。就像不能知道我在砍杀那些笨拙的火元素的时候烧伤了后背——什么样的大酋长会犯这种可笑的错误?
萨尔的倏然离开像在奥格瑞玛凿开了一个大洞。躁动的元素奔涌而出,混乱接踵而至。就在前几天,一场大火烧毁了大部分城区的建筑。虽然没有造成太大伤亡,但那些火元素狰狞的面孔仍是深深印在了每一个兽人心中。并向这座城市的居民们传递着一个信息:这里不再安全了。
民众不在意造成这场灾难的幕后黑手。他们在乎的是眼下的饱暖与安危。
于是奥格瑞玛的重建工作就被摆在了御前会议的几案上。
“魔法。解决之道就在这么一个美妙而简单的字眼上。”银月城的黎弥娜·炎歌以其清亮的嗓音讲道,“虽然我厌恶提起,但就像达拉然一样,只要一个简单的咒语就可以屏蔽所有不安分的元素生物……”
“小姐,您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一只耳朵的地精工匠巴渥斯咯咯笑道,“想象一下奥格瑞玛和那个什么达拉然一样某天被哪个恶魔像捏碎玻璃一样轻易毁掉,那可就比我的长相还要滑稽了——要我说,在城中心建一个巨大的传动装置并不难。宏伟的齿轮不仅可以在紧急时把整座城市收入地下,还能为奥格瑞玛带来可观的观光收入。”
“你不过是想多捞些工程费罢了,可鄙的地精!”愠色让血精灵看起来面颊微红。
“小姐,希望这其中也有您的慷慨贡献。毕竟这点钱和您终日耍弄那些戏法得到的打赏相比根本不算什么……”随着巴渥斯的揶揄,两边的人登时开吵。圆桌周围一片混乱。
当一座灵魂被抽走城市迎来一个狂燥易怒的新主人时,会发生什么?
“够了!都给我闭嘴!”大酋长的声音从宝座上隆隆传来。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没有人能听出其中的急躁和疲惫,是的。“除了互相争吵,你们这些天来都做了些什么?我的目标是建立一个强大的部落,横扫所有部落的敌人。让我每天在这种事情上分散精力只能说明你们是一群无能的部下。散会!”
“大酋长阁下,请稍等,关于石爪山矿石的开采事宜……”
“我说了散会。”
回到房间的加尔鲁什烦躁不已。连续数天他一直在被怪梦出现,这些梦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小萨鲁法尔都会在其中出现。
——以部落大酋长的身份。
兽人会想起死去的同胞。但始终对一个死去的兽人念念不忘是罕有的事情。就算他/她是至亲。
这是什么征兆?暗示我永远不配当一个大酋长么。
加尔鲁什凝望着墙上挂着的串着符石的狼骨项链。
萨鲁法尔,换了你会怎么做?
* * *
没有一块天空比纳格兰的晴空还要湛蓝。
“德拉诺什,你又闯祸了,这次我发誓要告诉盖亚安祖母。”
“哈哈,加尔鲁什!你还在跟祖母学针线活吗?什么都束手束脚,你就一辈子在纳格兰捡羊粪吧!”
“你-说-什-么?”
加尔鲁什挥拳揍来,几乎同时萨鲁法尔踹出了右脚。两个男孩打成一团,滚下山坡。不远处的塔布羊嚼着青草悠闲地抬起脑袋。待两个男孩都仰面朝天,气喘吁吁,脸上都添了淤青和泥土时,战斗停下了。
“喂,你天天这样到处跑,到底想干什么啊?”加尔鲁什侧过那张被打肿而有些滑稽地脸,问道。
“你这个白痴,难道就没有梦想吗?”萨鲁法尔侧过那张状况同样不太乐观的脸,反问道。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萨鲁法尔望向天空,吼道:
“我要走遍世界!”
* * *
不,大酋长是我,我怎么会想到征求你的意见?去你的世界周游去吧。你已经得到了所有兽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带着荣耀战死。你现在还想怎么样?
加尔鲁什抖了抖脑袋,独自思酌着。
地精根本不考虑预算。危险性更是被他们当做乐子。而那些血精灵该死的魔法……
对了,魔法……
可恶的魔法。
没错,你只是我的某个敌人创造出来扰乱我心智的幻象。是谁如此大胆?
加尔鲁什躺在榻上,眼睑逐渐忽闪。
那不重要。
我……一定……要把你……
* * *
“……毁灭!”
血吼疾啸。加尔鲁什发起冲锋。
然而萨鲁法尔单手持剑就轻松地格挡了这一击。红色的闪电肆意地在剑锋上跃动。
加尔鲁什认得那把剑。神剑萨拉迈尼。他倒抽一口冷气。
“你是从哪……”
“你难道忘了每年一次的易武仪式?我的家传战斧目前也由瓦里安国王持有和保管。”
“瓦里安‘国王’?你称我们的死敌为国王?!啊啊啊——!”加尔鲁什抡圆了臂膀高高跃起向下力斩。
“人类也是高怀荣誉的种族。的确,我们和他们之间仍然难免一战。但那不是现在。”加尔鲁什这次的攻击太为凶猛。萨鲁法尔只能迅速闪身避开。酋长大厅的会议桌碎成几块。“他们在愤怒之门前的勇敢表现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愤怒之门。没错。真正的萨鲁法尔已经死在那里了。而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萨鲁法尔发出一声冷笑。
“那是你的幻想。你终日沉浸在支配一切的扭曲幻想中,甚至不惜在那个想象的世界里把我抹煞。我每天都派萨满给你治疗,可是你除了给他们身上添伤口,根本就是一无是处。”
萨鲁法尔发起了攻击。手段愈发凌厉多变。加尔鲁什看到了卡多雷的身法,人类的剑术,甚至矮人的挥击姿态。伴随着萨鲁法尔的一个个招式出现的是加尔鲁什的一副副吃惊的表情。
“我们必须向各个种族学习——包括我们的敌人。为了一个强大的部落。而你今天学到了什么吗?”
“你在……玷污部落!”加尔鲁什咬牙切齿道。
然而萨鲁法尔剑刃纷舞,轻而易举地把加尔鲁什逼到了墙边——大酋长的宝座上。
“玷污?看看现在的部落:刀阵之城的名号震慑整个卡利姆多,大陆的几乎所有种族包括傲慢的夜精灵都在向它朝贡。若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你能做到这些么?不信的话,你便出去看看,仅仅是建造这座城市你都做不到——”
刀阵之城?加尔鲁什想起来,这是在他的梦境中多次出现的名词。那是在说奥格瑞玛么?
带着疑惑,加尔鲁什来到大厅门口,向外探头望去——
紧接着背后一凉。
“不知道你的自信从何而来。把后背留给敌人,毫无疑问这样的愚夫也会把部落慷慨地置上敌人的砧板。死吧——”
* * *
血精灵和地精持续争吵。更多的人加入了进来。重建工作停滞不前。民众开始骚动。窃盗横行。奥格瑞玛就像一个即将破壳却被丢进油锅的雏鸟,除了无助的尖啸什么都做不了。
而对大酋长来说,这又是疲惫而恼怒的一天。
答案在梦中?呸!
夜深人静之时,加尔鲁什独自登上了荣誉谷的高塔,在这座足以俯瞰奥格瑞玛 全景的高塔上,加尔鲁什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城市。德拉诺什站在废墟中间抬头向他冷笑。然而眨眼间,下方又出现了成千上万威武的兽人战士排着整齐的阵列接受他的检阅的景象。一阵冷风吹来,一切归于沉寂。虽然山风并未让他感到寒意,但却让其手中的血吼发出了呜呜的低鸣。
我明白了。刀阵之城,那是你统治下的奥格瑞玛的样子。不,那是你的统治——如果你还活着的话。伟大而空前,是么?从小到大,德拉诺什,你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证明你比我强,比我看得高,飞得远。我也一直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地默认着这一点——而那又怎么样,兄弟?部落在我而不是你的手中,在这世上最大的重担之上再为自己平添负担是懦夫的行为。昂首走路的战士不会盯着前人那模糊不清的脚印。父亲、萨尔、还有你的父亲……够了,如果你觉得我仍然需要一个更强大的影子来鞭策,那么就放马过来吧!我将奉陪——亦将乐于看着你一步一步地惊叹于我即将创造的历史。
加尔鲁什回到自己的房间,摆摆手遣走了一直在为他秘密治疗的萨满。
* * *
“所以你是终于决定看一看我建造而你只能仰望的刀阵之城了,还是亲自来承认我的大酋长地位了?”
“不。我来告诉你,德拉诺什,我的兄弟。就算是你也无法阻挡我的脚步。我承认,你样样都强过我,但那只是曾经。我不知道你的灵魂为什么不乖乖回到沃舒古圣山,而要来纠缠于我。我,加尔鲁什,是部落唯一合法的大酋长。我作出选择,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并无愧于自己的选择。奥格瑞玛不会成为刀阵之城,不会和人类之间有什么和平,更不会有可笑的杂碎前来‘朝贡’。但它亦会让每一个兽人骄傲!我要走的我自己的道路,谁都别想阻挡。如果你对此还有疑问,就每晚过来陪我练练斧子吧——或者干脆滚到一边睁大眼睛看着部落在我手中壮大的样子。”
然而,德拉诺什·萨鲁法尔露出了释然的表情。他咧嘴大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獠牙。
“跟我来。”
加尔鲁什走进那道无数次终结自己梦境的光门——酋长大厅外门。光芒依然耀眼。但这次光芒淡下之后,加尔鲁什周围的景象并没有消失。他看到了——一座截然不同的奥格瑞玛。
加尔鲁什以为自己陷入了一片星光之中。不过他马上意识到了那是刀刃在阳光下的反射——整座城市插满了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武器。闪耀而壮观。兽人们快乐地生活着,每个人都强壮、智慧,洋溢着一种别样的骄傲。
“每把武器上都有萨满的祝福。水、风、地、火皆有。它们平时作为一种特殊的图腾把整座城市纳入一种稳定而平衡的元素结界中。而不管元素何时出现,即便是妇孺都可以随时拔出武器让它们归于平静——火出现,就拔出代表水元素蓝色的武器,风出现,就拔出代表大地的棕色武器。另外,拜元素刀阵所赐,这座城市已经能像一个永动机一样自行搜集能量。大灾变中元素同样袭击了我们。而这就是我的奥格瑞玛,这就是我给出的答卷。我向你展示我所能做到的一切,并不是在让你效仿我,也不是暗示你永远无法望我项背。而是向你展示一下部落能够变得多强大——仅仅是在基于目前情势的幻想当中,而现实,永远是超越想象的。我相信你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完全不同的道路。知道我为什么会频频出现吗——原因并不全在我身上,是你,太渴望部落变得强大。正因为如此,你潜意识里自己不愿承认的那部分,即我强过你的想法便开始作怪——让你用逻辑判断部落应该由我领导并想象了一个由我统治的更为强大的部落。”
“但也许你真的存在于此。那些该死的术士怎么说的来着?另一个位面,对。”加尔鲁什道,“令人印象深刻,兄弟。我是指这一切。”
“哈,希望如此。那么我们就有两个主城的兵力了。”萨鲁法尔笑道,“但别忘了这座城市的样貌也是你的内心的写照:充满攻击性,跃跃欲试,实用至上。但又无法完全丢弃传统与平衡。”
“净讲些没用的和难懂的。”
“接着,兄弟。”萨鲁法尔解下胸前串了符石的狼牙项链,丢给加尔鲁什。“保管好盖亚安祖母送的项链,我该走了。”
“你准备到哪?”加尔鲁什问道。
萨鲁法尔咧嘴笑了。
“你忘了么——我要走遍世界!”萨鲁法尔的身影逐渐模糊不清。随着周围刀刃的闪光一齐遁入旋转的色彩当中。
“那么,我们就此再见。对了,你从哪里弄到这么多武器的?”转身离开前,加尔鲁什突然问道。
“北方。”身影消散前,萨鲁法尔吐出了最后一个单词。
加尔鲁什睁开眼睛时已是早上。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一个东西。
——那是一对大得骇人的骨制护肩。但奇怪的是,加尔鲁什看到它的第一眼时就知道它一定与自己再合身不过。
* * *
“什么?”巴渥斯张大了嘴巴,“抱歉,大酋长大人,我是说——”
“没错,你们这些天来的辛苦值得肯定。你们对部落的尽心也被我看在眼里——如果忽略你们那显而易见的丑陋私心的话。但我在这里要告诉你们的是——我否决你们所有人的提案。”
全场哗然。
“新的奥格瑞玛将变得更加坚不可摧。它不但能抵挡那些元素,还能抵挡巨大的投石和灼热的龙息。不,它将不仅仅是一座城市。它将成为一个战争机器。而第一步,就是用我们手中的萨钢把它严丝合缝地裹起来!”
“可是,暗夜精灵刚刚中断了在灰谷和我们的贸易。萨尔酋长好不容易才和她们商定由我们向其提供一部分我们在诺森德缴获和开采的萨钢为条件,换取和她们每月一次的贸易权限……”
“不再有贸易了。咩咩叫唤的暗夜精灵的好日子就在今天宣告落幕。从今往后,有的只是征服与被征服。兽人不是乞食的狗,我要夺取部落应得的东西。另外——你这将是最后一次在我面前提到‘萨尔酋长’时。这里只有一个酋长,他的名字叫加尔鲁什。”
* * *
施工速度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快。仅仅过了一周,大酋长的新指挥要塞就矗立在了奥格瑞玛力量谷的正中央。它混合着萨钢与红土,就像一个无比巨大而狰狞的图腾。
居民们当天就知道了新任大酋长也搬到了这里——他们不会不知道的——用酒店老板格雷什卡的话说,指挥要塞当晚传出的鼾声足以匹敌一百头暴怒的科多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