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泰克正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
作为一名即将度过中年的兽人老兵,他每日渴望着用斧尖啜饮敌人的鲜血、在震天的战鼓声中发动冲锋、为自己增添一两道象征荣耀的新伤痕。对于这位英勇无畏的战士来说,尘泥沼泽的泥泞地里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恐惧——除了眼前的部落大酋长。不巧的是,加尔鲁什·地狱咆哮此刻正在军事会议上大发雷霆。
“我们当中存在叛徒,有人将我们的行军情报传递给了联盟。”加尔鲁什在帐篷中散播着怒火。马尔考罗克迈出一大步,挡在大酋长身前,恶狠狠地环顾四周,像只忠实的护卫犬。如果加尔鲁什此时点出一个姓名,马尔考罗克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扑过去。在场的部落将领们缄口不语,罗泰克低下头,他察觉到黑石兽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许久。
部落在先前的战斗中所向披靡,他们将北方城堡夷为废墟,攻破胜利要塞,一路扫清联盟的抵抗。直到进入尘泥沼泽之后,联盟才首次让部落吃到苦头。成百的联盟士兵悄无声息地从沼泽的阴影中出现,又悄无声息地离去,只留下数十具部落的尸体,以及一名暴跳如雷的酋长。罗泰克指挥的小队当时正在外侦察,没有卷入到战斗中,但这不意味着他运气很好,恰恰相反,他感到自己正处在风暴中心。
“我对您绝对忠诚!我对部落以及部落的财富绝对忠诚!我的大酋长!”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罗泰克顺着方向看去,发现一个地精正急切地表述自己的忠心。
“我会看着的!”加尔鲁什咆哮着,“特里克斯,如果你对部落的所谓忠诚,就是在部落面对战斗时让你那该死的攻城车坏掉的话!我会把你和你的攻城车一起丢进废料堆里!”
部落将领们阵阵的哄笑声盖过了地精结结巴巴的辩解,加尔鲁什毫不掩饰脸上的鄙视神情,他转过身子,不再理会缩回人群中的特里克斯,继续他的演讲。
“不管是哪个叛徒和联盟的懦夫们勾结在一起,毫无疑问,他是个没脑子的蠢货,蠢到看不清双方的实力对比,我会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联盟的失败,然后亲手收拾掉他......”
罗泰克没有心思去听大酋长后面的讲话,他回忆起流传于奥格瑞玛街头巷尾的那些流言蜚语:一些发表过不同意见的居民,在某天突然失去了踪影。常常是在入夜时分,几名库卡隆闯入屋中,那个倒霉的家伙就此消失了,有的人会在几天后失魂落魄地回来,其他人则永远不再出现。
罗泰克自己也曾私下里议论过大酋长——不是反叛,只是认为加尔鲁什不该搞得部落人人自危。在攻克北方城堡之后,他同样对大酋长可能贻误战机的迟缓行动表达过忧虑。想到这里,兽人的身上渗出冷汗,他的名字恐怕早已列在加尔鲁什的名单之上,而今天发生的一切只会加深大酋长的怀疑。
罗泰克走回自己帐篷时的脸色很不好,迎接他的贾拉姆也注意到这一点。年轻的兽人是罗泰克信赖的副手,负责在血腥的战斗中及时唤醒老兽人的理智,或是提出更为冷静的建议,他干得很不赖。罗泰克承认贾拉姆比自己更擅长谋略,也乐于同他商议。
精干的副手一边帮长官卸去护甲,一边大笑着拿他那副苦瓜脸打趣:”我的长官,您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在晚宴时吃坏了肚子?“
罗泰克苦笑着摇了摇头,将自己的忧虑讲了出来。
副手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长官,您主动担负起侦察警戒的任务,是么?”
“没错,我向大酋长提出了建议,由我们小队来执行。但是那群联盟老鼠,他们偷偷摸摸地溜过去,当着大酋长的面发动袭击。”
“大酋长怀疑您故意放联盟进来,并趁机远离战场?”
“......我想是的。”
“长官,我们的处境很不妙。”
“是我的处境,贾拉姆。”
“不,是我们的处境,长官,我对您绝对忠诚,就像我对部落忠诚一样。”贾拉姆用右拳重重捶打自己的胸膛,眼神同兽人坚实的肌肉一样不容置疑。
一股热流从罗泰克心底升起,他同样将自己的右手放置于胸膛之上:“贾拉姆,那你愿意相信我,相信我对部落的忠诚么?”
“当然,我的长官,我忠诚于您正是因为您忠诚于部落。”
”可是大酋长正在怀疑我。“
”我们要找出真正的叛徒。“
”真正的叛徒?“
”联盟发起伏击时,一定还有其他人不在场,叛徒就在他们当中,我会去把他揪出来。“贾拉姆转身走出帐篷,留给罗泰克一个自信的背影。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长官。“傍晚时分归来的副手满脸笑容,”伏击发生时,有两个部落成员,没有同队伍走在一起,一个是特里克斯·汽缸,这位地精工程师的攻城车出了故障,停在一个小土丘旁抢修。“
罗泰克立刻回忆起军事会议上那个鼻子大得有些不正常的地精,他鄙夷地哼了一声,接着问道。”另一个是谁?“
“安妮希娅·暮晨,一名血精灵牧师,有人说她早上扭伤了脚踝,独自落在队伍后面。”
“一个是地精,另一个是血精灵?”
“我的长官,他们都很可疑,不是么?”
“没错,非常可疑。”罗泰克的嘴咧得大大的,这真是个好消息,“一个是见钱眼开的地精,一个是本就该站在联盟一边、同他们一样怯弱的精灵,没有谁比他们更像叛徒。我这就去见大酋长。”
“等一等,我的长官。”同往常的战斗一样,贾拉姆拉住自己效忠的长官,让他不致于鲁莽行动,“您需要证据,而不是无端地指控。难道大酋长会不知道他们当时不在场么?大酋长什么都知道。”年轻的副手在说最后一句话时压低了嗓音
入夜的尘泥沼泽静谧如水,只在部落的营地处激起阵阵波澜,罗泰克和贾拉姆就伏在波澜附近,寻找其源头。这是贾拉姆的主意,他打算调查下那辆攻城车,看看地精有没有在上面做过手脚,故意让它在半路坏掉。不过他们在摸到攻城车旁边之前,就被帐篷中一阵尖厉的训斥声吸引住了,被训斥者,毫无疑问还是那位倒霉的大鼻子地精。
“特里克斯,你个蠢货!我需要再重复多少次才能让你明白?我再说一遍!合同上清清楚楚地写明了,在抵达战场前报销的产品,不被计入到战斗损失中,大酋长不会为它支付一个铜币,不会为我们带来任何收入!”
可怜的特里克斯结结巴巴地辩解道,是他依照老板要求安装的那些劣质零件引起了故障,安装那些零件是出于节约成本的需要,可是项目主管没有表现出一丁点耐心,他劈头盖脸般打断了地精的话。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给我把那该死的攻城车开到合同指定的战场之上,哪怕它在一秒钟后就化为一堆废铁也行!如果财团拿不到这辆攻城车的款项,我一定会把你扔到沼泽里喂鳄鱼!这一次,我说到做到!”
主管大踏步地走出帐篷,他不打算在卑微的下属身上浪费更多的时间,只留下特里克斯一个人在帐篷里哀叹。
“地精不是叛徒。”罗泰克看向自己的副官,对方点头赞同长官的意见,刚才的对话足以表明特里克斯没有在攻城车上做手脚,除非他蠢到不想在愤怒的上司面前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这并不要紧,对于兽人们来说,现在还有另外一个怀疑对象。
当兽人们摸到血精灵居住的帐篷旁时,那里同样发生着争吵,那个扭伤脚踝的血精灵牧师,安妮希娅·暮晨,正不依不饶地质问同伴,指责他们将她一个人抛弃在沼泽中。
“现在好了!”血精灵尖声哭喊着,“酋长怀疑我同联盟站在一起,就因为你们死活不肯带上我一起走!”
其他人的温言安慰淹没在精灵的哭泣中,满心疑惑的罗泰克慢慢接近帐篷,想听清她们在说些什么,突然间,兽人险些被一个坚硬的物体绊倒。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只金属小盒。
贾拉姆凑上前来,从长官手中接过盒子,他认得这东西。
“是地精的产品,长官,可以用来记录声音。这玩意在我们到来之前已经坏掉了,地精工程学如同地精自身一样不可靠。”
“狡猾的小东西!”罗泰克骂了一句,即使再愚钝的人,此刻也明白是谁放置了这个装置,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谁在外面?”血精灵也察觉到了帐篷外的响动,当她费力地走出帐篷时,两名兽人早已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天一早,罗泰克将自己的帐篷翻了个底朝天,最终 在一只木桶里找到了同样的装置,狂怒的兽人将小盒摔个粉碎,径直冲出营帐,就连忠心的副手也没能拉住他。
罗泰克打算向大酋长报告这一窃听行为,他坚信加尔鲁什会给特里克斯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然而,当他来到大酋长军帐前时,才发现事情并没向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马尔考罗克守在帐篷入口,完全没有让路的意思。
“站住!”黑石兽人的脸上透着傲慢,他的话语和肢体化作一堵墙,挡住了罗泰克的去路,“我不记得酋长今天想要召见你。”
受到侮辱的老兽人一时间愣住了,他结结巴巴地宣称自己每天都要带领手下外出侦察警戒,同时还有要事向大酋长禀报,他要向加尔鲁什亲自解释,可是不论他怎么说,马尔考罗克丝毫不为所动。
“酋长已经派出了今天的侦察小队,全部由他所信赖的人组成。现在,回到你的帐篷里去,除非酋长召见,别让我在这里见到你!”
更致命的打击还在后面。罗泰克垂头丧气地走回自己的帐篷,突然发现几名库卡隆守在附近,并且毫不避讳地将目光投向他。这是再明显不过的监视!老兽人的希望一个接一个地破灭,地精和血精灵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在大酋长眼中,发表过反对言论的自己更加可疑。罗泰克甚至怀疑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做出背叛的举动,就像当初醉酒后指责加尔鲁什一样。他躲进帐篷,紧紧地拉上帘子,看出苗头的部下们不再同老兽人接触,只有贾拉姆还留在身边,倾听着他的哀叹。
“完了,贾拉姆,全完了。大酋长不再信任我。他认为我就是部落的叛徒。 ”
“再等等,长官,一切会好起来的。”
罗泰克机械般地点点头着,同时在心底祈求能重获大酋长的信任。老兽人从不惧怕死亡,战死沙场是一名兽人最荣耀的归宿,他害怕的是背负着叛徒骂名不明不白地死去,他视名誉重于自己的生命。
然而加尔鲁什并没有改变心意,两天过去了,库卡隆依旧在罗泰克的帐篷附近监视,马尔考罗克依旧不准老兽人觐见酋长。整个部落军团在沼泽中停住脚步,静静地凝望着远方的塞拉摩。在罗泰克看来,大酋长之所以没有发动进攻,是打算先扫清部落内部的奸细,他迟早会对自己下手。
陷入绝望中的老兽人找来自己的副手,问他还有没有挽救局面的办法。贾拉姆苦苦思索着,可以看出他对自己的想法感到犹豫不决,最终他还是开了口:
“还有一个办法,还有一个办法能让大酋长重新信任您。”
“什么办法?”
“在攻击中冲锋陷阵,只有对部落最忠诚的勇士才会这样做。如果您向大酋长提出担任敢死进攻的先锋,他一定不会再怀疑您。”
罗泰克缓缓点了点头,贾拉姆说的没错,勇敢的行为能够洗清一切污名,代价可能很大,但是这是最后的机会,他别无选择。
罗泰克再度请求觐见大酋长,这一次马尔考罗克没有再难为他,加尔鲁什对他的勇敢大加赞赏,命令他作为进攻塞拉摩西门的先锋,即刻出发。按照预定的计划,部落将在沼泽中兵分两路,像一把铁钳般夹住塞拉摩,同时向西门和北门发动进攻。大酋长捶着胸膛向老兽人保证援军会源源不断地抵达战场,他不是孤军奋战。
罗泰克不再担心自己的名誉,他将带着大酋长的信任引领进攻。老兽人迫不及待地同自己的副手分享喜讯,贾拉姆满怀敬意地向长官敬礼,在帮助罗泰克穿戴护甲时,老兽人命令副手留在后方,他不希望年轻的兽人同自己一道涉险。
“贾拉姆,如果我没有回来,就由你来领导这只小队。”
“不,长官,我会跟在后面,如果您遇到麻烦,就大声呼唤我的名字。”
老兽人满意地大笑着,提起战斧走出营地。
“为了部落!”罗泰克高举战斧,引领着勇士们发起新一轮冲锋,在塞拉摩高耸的城墙下,他们陷入了真正的苦战。联盟的后援似乎无穷无尽,每有一名步兵倒下,都会有更多的联盟士兵填补上他留下的空隙。当老兽人从新一轮肉搏中摆脱出来时,赫然发现自己身边的战友已经所剩无几,在他面前,联盟的战士们重新结成阵线,一步步紧逼过来。罗泰克环顾战场四周,发现周围的友军同样陷入绝境,他看到一只箭矢穿透了安妮希娅的胸膛,血精灵倒在地上,痛苦地缩成一团。他看到在战线的后方,特里克斯的攻城车再次散了架,一根横梁将倒霉的地精牢牢压在残骸中。
罗泰克的心沉了下去,大酋长所说的援军并没有出现,存活下来的部落战士们聚拢到一起,数倍于他们的联盟士兵正慢慢形成包围圈。老兽人高声呼唤着副手的名字,他还有一个心愿,希望贾拉姆能在最后时刻同他并肩战斗。
“贾拉姆!快来帮帮我!贾拉姆!你在哪里?”
可是他忠诚的副手同本该出现的援军一样不见踪影。
罗泰克此刻总算弄清了事情的真相:并没有什么部落的叛徒,只有一名阴谋的受害者和两名无辜的倒霉蛋。遭到背叛的只有罗泰克一个人,正是他“忠心”的副手一步步将老兽人引领到此,还有贾拉姆背后那个真正的策划者。罗泰克仿佛能看到加尔鲁什将自己的名字划去时露出的满意表情。
那个该死的棕皮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