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鲁什•地狱咆哮……” 凯恩•血蹄臃肿腐坏的身体矗立在熊熊的火焰中，蛆虫在他的伤口蠕动。一边眼眶是空的，另一只眼睛呆滞无神。但他的手指却径直指着加尔鲁什，用腐烂的声带大喊着。
“你不配做部落的酋长！”
加尔鲁什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在第一次呼吸结束前就已经伸手抓住了立在床边的血吼，横在自己身前，冷汗从他的额头倾泻而下。房间里没有凯恩•血蹄的身影，也不可能有。
凯恩早已经死了。彻底死透了。加尔鲁什告诉自己，但是手却丝毫没有松开斧柄。他点亮床头的油灯。灯火驱散了房间里的黑暗，却无法驱离徘徊在脑中的噩梦。
他本从不做噩梦。在纳格兰时，加尔鲁什甚至不知道梦为何物，只晓得眼睛闭上再睁开便是天明。但如今当上大酋长后，噩梦却愈来愈频繁地困扰着他。
刚刚的噩梦中，他再次深陷在熊熊燃烧的奥格瑞玛之中，眼睁睁地看着恶魔们到处纵火，将他珍重的一切化为灰烬。那些恶魔都是由加尔鲁什无比熟悉的人化成的，不仅是他的敌人，瓦里安，泰兰德，吉安娜，还有他的“朋友”与“同伴”，玛加萨，秘法师萨乌拉诺克(1)。他们的形象狰狞，头上长角，眼中喷火，嘴角裂开到耳根，嘲笑着加尔鲁什，朝他围过来。他想要奋起抵抗，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孩童，连血吼都举不起来。他只能转身逃跑，逃入奥格瑞玛深处。一路上，他向萨尔，向沃金，甚至向被遗忘者的女王求助，但他们统统只是冷眼旁观，看着火焰从后面追上来，将小加尔鲁什包围。
而火焰之中，矗立着死于他手的牛头人酋长凯恩，用只剩白骨的手指着他。
“加尔鲁什•地狱咆哮，你不配做部落的酋长！”
“我是当之无愧的酋长！没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加尔鲁什朝空气怒吼着，挥动血吼将那些幻象纷纷斩除，直到气喘吁吁。但他知道那些梦魇没有离去，而是潜伏着，等待着他下一次入眠。
大汗淋漓的加尔鲁什推开窗户，干冷空气扑面而来。窗外漆黑一片。没有星辰，没有月光。就像这阵日子的灰谷战场，胶着，僵持，看不见打开局势的希望，只是单纯地葬送一批批联盟和部落士兵的生命。
冷风吹干了加尔鲁什额头的汗水，让他想起还有要事要做。他关上窗户，从自己的箱子最里面翻出了一个扁平的东西，被亚麻布层层包裹，根本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他把它系在腰间，然后背上血吼，只身一人离开了居所，拒绝了所有卫士随行的请求。
深夜的奥格瑞玛灯火黯淡，一片寂静，因为加尔鲁什在上周刚刚颁布了宵禁令。他举着火把，穿过空无一人的巷道，径直往目的地走去。
一声清脆的鸟鸣进入了他的耳朵。不是驯养的战鹰发出的尖啸，而是夜莺的歌声。奥格瑞玛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自然的鸟鸣了，方圆几十里内的野鸟都已绝种，从树上的麻雀到港口的海鸥，全变成了饥民们的盘中餐。
他放慢了步伐，却听见投石索利落的发射声，夜莺的啼叫戛然而止。随即是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小声的庆祝和争论，那是兽人孩童的声音。他们至少违背了两条法令：宵禁令和私捕野生动物禁令。加尔鲁什不会怪罪孩子。他们只是想要填饱肚子。
但他们的监护人必须受到惩罚！他记下了响动的具体方位，决定明天交给守卫处理。
他继续前进，直到抵达此行的目的地。奥格瑞玛的监狱。如今这里人满为患，关押的罪犯比萨尔时期多了十倍。监狱守卫慌慌张张地向他敬礼，有人不安地回头望着监狱内。加尔鲁什没有理会他们，继续一个人前进，进入囚犯区中。
大多数囚犯还在熟睡中，根本没留意到大酋长正从外面路过，不然肯定会在牢房内声泪俱下地向他乞求宽恕和自由。
没有一个有种的。除了他要去见的那一个。
通往重犯区的走廊拐角是另一间守备室，加尔鲁什要先去那里拿到钥匙。但他却听到了守备室虚掩着的门后传出来他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哈哈，你完蛋啦！三点水晶，召唤狼骑兵，加上武器奥金斧攻击，你已经死啦！这瓶酒也归我啦！”伴随着醉醺醺的话语声的是微弱的兵器交鸣和爆炸声。
加尔鲁什一把推开门，正好看见那些名为《炉石传说》的卡牌洒了一地，还留在桌上的那几张闪烁着奥术魔法的微光，投影出迷你的酋长形象。两瓶作为赌注的酒放在一边，刚刚易主。
玩牌的狱卒显然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丝毫没留意到脚下的巨大阴影是怎么回事，更加没发现，对面同伴张大得合不上的嘴不是因为懊恼，而是恐惧。他弯腰收拾着地上的纸牌。直到鞭子狠狠地抽到了他的身上，连木椅一同打碎。搞不清状况的狱卒惨叫着摔倒在地，一条血淋淋的伤口出现在他的背上。
另一个狱卒立刻跪下了。
“违背禁酒令，十鞭！”长鞭划破空气，伴随着惨叫。这是饥馑的时期，宝贵的粮食不应该浪费在酿酒上。
“赌博，三十鞭！”第三道血痕出现在狱卒背上。赌博鼓励不劳而获，败坏人心与军纪。
“玩炉石传说，六十鞭！”这才是真正令加尔鲁什暴怒的。这种地精发明(2)的邪恶游戏总是屡禁不止，仿佛在挑战他的权威。无论士兵还是农夫都沉迷于这些魔法卡牌中，荒废正业，不思进取。就算他连下了三道禁令，将几个出售这游戏的酒吧老板砍了头，也毫无作用。游戏场所不过从明面转入暗地，与各色赌博为伴。
他越想越气，忘记手中的鞭子已经打了多少下。壮硕的躯体因为愤怒而颤抖，紧绷的腹肌崩断了腰间的绳索。那亚麻布紧裹的东西掉了下来，被加尔鲁什以和身体不相称的敏捷接住。
他看着手中的东西，再次高举起的鞭子却停在了空中。
另一个狱卒趁机大声求饶：“酋长，我们知罪了，求求您住手吧，您要把他打死了。”
他并没有夸大其词，倒在地上的倒霉蛋已经鲜血淋漓，奄奄一息。一百下的鞭刑就算是牛头人也没法轻易承受，何况是加尔鲁什自己动手。但他依旧怒意难消，双手发力，将科多皮制成的坚韧长鞭扯作两段，扔到跪着的狱卒脸上。
“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我要跟一个老朋——跟一个囚犯聊聊，你们给我把门看紧了，谁都不许进来！”
“遵……遵命，酋长！谢酋长开恩！”狱卒手忙脚乱地扶起意识模糊的同伴，夺门而出。房间里只剩下加尔鲁什一人，看着桌上的卡牌映出的的跟自己一模一样，挥舞着武器耀武扬威的小小幻象。他把卡牌翻过来盖住，幻象消失了。
他抓起墙上挂着的钥匙，来到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牢房，打开了牢门。
“拉古勒。”
“加尔……酋长大人。”火把照亮了回答者的绿色的身形，无论是头上的白发还是牢狱的生活，都没能削弱他那一身如雕刻一般的结实肌肉。
“我来这里有两件事。”加尔鲁什大步走进牢房内。“第一件，我，加尔鲁什•地狱咆哮，部落的酋长，希望你回来我身边。部落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一个真正的参谋。”
“你知道我的回答。酋长，我不会接受这个任命的。”
“就连我亲自来——”加尔鲁什咬着牙说出下一个词：“恳求你，你也不肯接受吗？”
“我很抱歉。”绿皮兽人的回答诚恳而坚定。
“到底是为什么！？你曾经是毁灭之锤的参谋，又当过我父亲和萨尔的参谋。你还是我的老师，在北伐的时候为我出谋划策。”加尔鲁什历数着对方曾经的荣誉，声音却越来越大。“但为什么在现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宁可坐牢也不肯为我所用！”
“我已经老了，而且累了……”
“谎言！”加尔鲁什的嘴角因为怒气而颤抖着，但他的声音却小了下来。“这事我们一会儿再谈，我这次来还有第二件事。”
他取出那个包裹，三两下将上面的亚麻布扯了个干净，露出下面带方格纹路的精美匣子，上面还有一行小字：“赠予部落的酋长，愿和平长久。 ——瓦里安•乌瑞恩”。加尔鲁什有意无意地遮挡着那行字，然后展开了匣子，倒出一大堆小玩意，再将它们一一摆上去。
“酋长”旁站着督军，往外依次是两位萨满祭司，狼骑兵，牛头人，以及前排的八名兽人步兵。所有棋子都特意制成了部落勇士的形象。
拉古勒笑了起来：“这第二件事有趣多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较量过了。”
加尔鲁什没有回答，也没有笑，只是摆好了最后一个棋子，然后抓起一个白色兽人步兵，向前走了两格。
对局在沉默中进行，直到拉古勒开口打破。
“我听说你下了好几道关于《炉石传说》的禁令。”
“没错，这个该死的游戏在腐化人民的心智，连库卡隆都沉迷于此，他们用这个来下注，赌博，一个个不可自拔，荒废训练！那些该死的地精整天发明这种鬼把戏，让他们加入部落就是个错误！”
“但我们却在这里玩另一种棋牌游戏。”
“不要把高贵的象棋和那些该死的卡牌相提并论！”加尔鲁什低声吼道。“象棋没有赌博，更不会让人玩物丧志！”
“那你为什么还……”拉古勒低头看着地上那些麻布。“搞得如此神秘。是不愿意碰这个联盟送的礼物，还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原来酋长也有自己的爱好？”
加尔鲁什无言以对，只能愤怒地将一个被吃掉的步兵扔到墙上，半晌才回答：“现在的时刻如此难熬，酋长应该以身作则，哪能把时间精力浪费在娱乐上！”
“你不明白，加尔鲁什。在这样的时刻，人们才更需要娱乐来释放压力。你本可以将这些娱乐，将《炉石传说》引上正轨。你可以规定，允许人们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玩，而不是禁止一切，将本健康的娱乐逼入地下，与赌博和酗酒为伍。”
“或许吧。”加尔鲁什知道拉古勒说的是对的，但他不只是口头上不愿意服软。他也不能收回禁令。那就等于承认自己之前的做法是错误的。这绝不可能，他必须维护酋长从不犯错的形象。
他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在沉默中又进行了数轮的攻防。局势逐渐向加尔鲁什这边倾倒，他已经消灭了拉古勒的萨满和一个狼骑兵，而自己的损失微不足道。
“我们的孩子正在挨饿。”又几步棋后，加尔鲁什突然开口，他操纵一个牛头人攻入黑棋腹地。“你要对此熟视无睹吗？”他要取回话语的主导权，更重要的是，完成来这里的第一件事。
“为什么会挨饿？”
拉古勒明知故问的语气让加尔鲁什很不满，但他极力克制着。“因为杜隆塔尔的土地养活不了这么多人！因为背信弃义的暗夜婊子撕毁了协议！不再卖我们粮食了！”
“因为你正在进攻她们的土地。”
“是她们中断贸易在先！”
“因为天谴之门发生的悲剧。”
“天谴之门事件是那些天杀的被遗忘者做的！萨尔和我都已经保证过，绝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但是联盟狗不信任我！”
“那是因为你随后又在冰冠前线袭击了正与天灾交战的联盟。”
“哦，这么说来全部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了？你干脆把旧部落的惨败也归结在我没有及时长大来参战好了。”
“我没有这么说过。没有任何事是可以把所有责任和过错归结到一个人的头上的，哪怕是耐奥祖和古尔丹也不需要为旧部落的悲剧负全责。”
“那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误会可以解释，错误可以弥补，就像你和牛头人的芥蒂可以消除一样。停止战争，和暗夜精灵议和，贸易恢复了，粮食问题自然会得到解决。”
“不可能！把粮食问题交给暗夜精灵，就等于把自己的命脉握在敌人的手上！这种事情绝不能允许，这不是你教给我的吗？拉古勒！”
“没错，这只是一时之计，部落的粮食问题，必须部落自己解决。但是除了战争，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
“开辟航道，让地精把资源从艾萨拉输送过来。建立运输线，让牛头人把粮食从莫高雷运过来。改造贫瘠之地，它并不比德拉诺的红土地更恶劣……”
“太慢了！太慢了！兽人的孩子等不到那一天！部落等不到那一天！我加尔鲁什等不到那一天！”加尔鲁什打断了拉古勒的话，挥舞着手中的萨满棋子，吃掉了拉古勒的督军。“现在的部落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所以我才需要你！”
“假设我接受了你的任命，你准备给我怎样的任务？”拉古勒本可以以牙还牙，消灭这个孤军奋战的萨满，但他却让狼骑兵走向了相反方向。
“那还用说？”加尔鲁什心中涌起一丝欣喜。“我要你去前线给那群愚蠢的军官好好上上课，有了你的指挥，我就能拿下灰谷！”
“拿下灰谷后呢？”
“当然是趁胜追击，进攻黑海岸，把那些长耳朵赶回他们的树上！”如他所说，白棋也趁机加大了攻势。
“我以为你只是为了粮食和资源。”
“我当然是为了这两者！但是肥沃的土地永远越多越好！灰谷，黑海岸，然后是菲拉斯！还有海中央那座迷雾里的新岛屿！我全部都要！”加尔鲁什边描述着边将另一边的棋子也投入前线的战斗，一个个棋子前进，倒下，无论黑白。
“再然后呢？”拉古勒这次没等对方回答。“战争永无止境，你是不是还要越过海洋，进攻东部王国？贪得无厌导致了旧部落的灭亡，我记得我已经跟你上过这一课。你想要把部落带上覆亡的旧路吗？”
“我不是来找你上课的，拉古勒！”加尔鲁什怒吼着。“部落现在已经在存亡之际了！我要带领人民度过难关，我要振兴部落，我要让部落变得比以前，比萨尔统治的时候更加强大，更加辉煌，我要让联盟，让所有伤害过部落的敌人，再也不敢轻视我们！”
棋盘上，白棋正在摧毁黑棋最后的阵地。黑酋长已经被逼到了尽头。
“我现在再问你一次，拉古勒！你到底答不答应做我的参谋？”
许久过后，加尔鲁什的声音在牢房里散去后，拉古勒才放下手中的棋子，下出根本无法挽回败势的一步，然后缓缓点了点头。加尔鲁什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加尔鲁什放慢了攻势。只要拉古勒能答应他，他不会在意这盘棋的输赢。
“回到谈判桌上来，我会帮你打赢灰谷的战争，为你争取尽可能多的筹码。但你必须和联盟议和。”
“停止战争，加尔鲁什，和暗夜精灵重归于好，恢复通商；取消那些苛刻法令，爱你的人民，无论他是兽人，还是巨魔，地精。清理部落真正的敌人和叛徒，黑暗萨满和恐怖图腾。”
“回到正确的路上来吧，加尔鲁什，这样做了，你的道路才会越来越宽。这样做了，我自然会为你倾尽所能，不只是我，还有沃金，贝恩，都会回到你的身边辅佐你这位真正的酋长的。”
“不然呢？”
“……”拉古勒沉默了许久。“你会输。你会输掉一切。你的酋长位置，你的部落，你的子民。”
“会输掉一切的是你，我加尔鲁什绝不会输！这盘棋我会赢，战场我也会赢，我绝不会回到谈判桌上，不会向敌人屈服。粮食也好，土地也好，只有靠血与火才能得到！”
黑棋已经所剩无几。黑酋长被白棋的狼骑兵，萨满与牛头人步步紧逼，穷途末路。
“你已经输了。”拉古勒却握起他的最后一枚牛头人酋长，向前推进，如同一把尖刀一样撕裂白棋的阵型，直入心脏。“将军，将死。”
加尔鲁什突然发现，走投无路的不是黑棋，而是他的白酋长。他苦心经营的棋局，战线，如同梦幻泡影，华丽而脆弱。他这才意识到，拉古勒的每个失误，丢子，都是在一步步将他诱入陷阱中。
但是加尔鲁什没有认输，也绝不会认输，他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到对面的战场，然后移动白萨满，将死了黑酋长。虽然一切已经太迟了。“将军，将死！”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念出来。“到你了。”
拉古勒愣住了，脸上充满困惑。但这困惑随即变为悲伤。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吃掉白酋长宣告自己的胜利。
加尔鲁什将自己的白酋长从棋盘上扔掉，然后将黑棋牛头人放到酋长的位置上。紧接着，他又抓起了白色狼骑兵，吃掉了黑酋长。于是棋盘上一个酋长都没有了。
紧接着他仰天大笑起来。他彻底明白了。他们都是一样的。拉古勒。沃金。萨尔。就如同噩梦里一样，他们不会帮他。只有依靠自己。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加尔鲁什没有再碰棋盘。他站起来，转身离开了牢房，再没有回头。
许久之后，牢房之内，传来一声无人听闻的长叹。
 
附录：
(1)：秘法师萨乌拉诺克，酋长顾问，实为暮光之锤间谍，见84级任务[引蛇出洞]
(2)：侏儒严正声明：《炉石传说》是侏儒的发明，被地精所剽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