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瘠之地和其他所有地方一样。有着自己的规矩。

当地狱咆哮决定将奥格瑞玛变成战争前线时，一切都被改变了。荒原上的威胁不再是半人马，野猪人和土狼这么简单。如今想要在这片土地上继续生存，仅有勤劳，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当那敲门声响起时。我自然的警觉起来。

此时，晨光刚刚照进我的小屋。我放下尚未修补完工的皮甲。转而将匕首握在手中。

“谁在那儿。”我向门外问到。

“一个兽人。”

这是一个年轻的声音，透着些许的紧张与不确定。贫瘠之地的居民没有广泛的交际圈。我继续试探道。

“我不认识你的声音。你是谁？”我问。

“我来找卡莲娜·红帆，她住在这里吗？”

正确的信息，但却出自一个陌生的声音。

“有什么问题吗？”我接着问。

“有人托我带东西给她。是她父亲，格鲁克。”

虽不足以让我放下戒心，但至少可以打开门了。

“稍等。”我把匕首反握在身后。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这是个年轻的兽人男孩，年龄不超过18岁。似乎因走了很远的路而显得十分疲惫。我看到了他的腰带和靴子，我认得这个式样。

我握紧藏在身后的匕首。

“卡莲娜女士？”他问道。

“你有东西给我吗？”

他递来一个棕色小包，我看到他手臂上的纹身，一种危险的好奇随之而来。他是个库卡隆，他出现在我门前，但却并没有袭击我。如果他不是来逮捕我的。那他想要做什么？

我没有接他的包，闪身把门开大。“进来坐坐吧，我看你好像累坏了。”我说。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迈进了我的屋子。

“谢谢。”他甚至还对我道谢。

但我可没打算让他再说话。我关上门，快速的朝他膝弯处踢了一脚，随后用左手勒住他的脖子，把匕首架在他的后颈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库卡隆。你来这儿干什么！格鲁克怎么了！告诉我真话否则我杀了你！”

如果他真的有同伙的话，这时候也应该现身了。

然而，什么人也没出现。而他则说：“杀了我吧。”

我试探性的向前推了匕首，他完全没有避让的意思。

这种场景真的出乎我的意料。我仔细想了想，然后放开了他。他一下子摔在地上。

“你是个逃兵？”这是我当时所想到的唯一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

“不！我不是逃兵！”他一反常态的坐起，激烈的说。

这下子我真的糊涂了。

“你……”我坐回到椅子上。“你从哪来。”

“奥格瑞玛”

“不可能。”我说。“奥格瑞玛已经被围困了两个月。联盟和反抗军封锁了所有的出入口。没有人能进去，也没有人能出来。”

“我知道一些办法。”他说。

“说说看。”

“在围城开始之前。库卡隆在力量谷东侧的山坡上修建了一条秘密通道。”他说。“用于运输工程匠师黑索的武器零件。以及将一些绝对不能让联盟和叛军发现的东西运出城。”

“你既然说你不是逃兵。”我说。“那你不应该是驻守在城里吗？为什么要出城？”

“发生了，一些事。”他说着，低着头。似乎想起了一些不愿回忆的事。

我明白了一些，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问他。我注意到之前他准备递给我的小包，我把它打开，看了一眼。

“这些东西，我可以确定是格鲁克交给你的。你是怎么遇到他的？”我意识到或许这才是唯一有意义的问题。

“是他找到的我。他……需要我帮助他出城，他说他和你有过约定。”他抬起头，对着我说。

“但是你在这儿，他不在。”

‘格鲁克，你这个固执的老傻瓜。’我想。

“我很抱歉，卡莲娜女士。”他的声音，敬重又带着愧疚。“如果你想知道……”

“不！”我打断了他。“我不想知道。”

其实，当这个男孩出现在我门前的时候，我曾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应该就是这一刻到来了。只是当时其他杂念压制了这种直觉。我也曾想过这一天的到来。总觉得这应该会是另外一种情形。会有庄重的火葬仪式，由严肃而传统的萨满主持，他会在我的注视下回归圣灵的怀抱，成为先祖众魂的一员。而事到如今，这些期冀反而没有了意义。我突然明白，我所需要知道的唯一一件事只是：

“他死的是否荣耀？”

“他一直战斗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男孩说。

‘那么这就够了。’

“你多大了，孩子。”我问那孩子。

“16岁。”

我站起身，提起那只小包。

“来吧，我带你看样东西。”

我向外走去。

奥格瑞玛已经不再是我记忆中的奥格瑞玛了。

当我看到那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地精。)的时候，他已经被挂在那里快一天了。索套紧紧的勒在他的脖子上。他斜着头，用那双惨白的，凸出的双眼诡异的望着天。夕阳从他背后斜着照下来，把那具早已失去生气的身体裹在一片黑暗中。挂在胸前的木牌上写着鲜红的几个字：我爱和沃金做生意。

我没敢继续看下去。我低下头，绕开了这条路。

当我回到孤儿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所幸孩子们都很乖，都老实的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我赶紧给他们弄了饭，分给他们每一个人。最后，我拿着剩下的一条面包和小半碗汤，走向杂物室。

我还没走近，就听见他的声音。

“放我走吧，萨希夫人。”他说。

这是不可能的。

“格鲁克都答应过我了。”他又说。

我在他面前放下吃的。

“我可没答应过。”我说。

“外面正在打仗，萨希夫人。一场我要打的仗。你不能一直把我关在这儿。”

又来这一套。

外面的仗早就打完了。你的大酋长把所有的防守部队全都撤回暗巷区去了，现在外面街上不是人类就是沃金的巨魔。所以别想着回去当什么狗屁库卡隆了。直到战争结束之前，你一步也别想离开这个地方！”

我没给他再说下去的机会，转身离开了。

从我并非真的想这样对他。我从他6岁的时候就开始照顾他，一直过了10年，10年里我都没有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过话。他一直就是那么一个和气的孩子。直到那些库卡隆把他从我手中带走。这仅仅是三个星期之前的事情。仅仅三个星期啊。当格鲁克带着他撞进门来的时候，我居然没认出他来。那天，他的盔甲闪着冰冷的光，手中的斧子还滴着血。直到我看到他的脸，我仍不敢相信那就是他。

三个星期，他们就把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变成了一个陌生人。而这次，我也不会再放他离开了。哪怕是需要把他拷在储杂物室。

然而，事情永远都不会如你所愿。

当我意识到那个男人的存在时，他已经在一个很危险的距离里了。

他穿着一套残破的库卡隆刺客制服，衣服和脸上还有新鲜的血迹。他向我逼近，拿着一把出窍的剑，指着我。

我向后退去。

“我需要食物。”他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我拿给他一些剩下的面包。又赶紧退开。

他拿起面包，用牙齿撕下一块。“这些不够，剩下的食物在哪里？”他的视线始终停在我身上。

“我们就只剩下这些了。”我希望他能相信。

“你最好别骗我，女人。”他盯着我，仍然举着剑。另一只手开始翻弄房间里的柜子。我完全没办法阻止他。于是，他找到了剩下的面包和肉干。

“我警告过你。”他用低沉的，恶毒的声音说。

“你该受到惩罚。”他说。“但我今天没这个工夫。算你走运。”

他把剑收回去，以腾出两只手。开始把我们的食物装进袋子里。

这些是我们剩下的唯一的口粮，给孩子们的口粮。如果被他带走，孩子们就要挨饿。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发生的。

“这些是给孩子们留下的。行行好吧先生。”我向他乞求。

但他丝毫没有理会我的意思。

我只好冲上去拉住他，想把食物抢下来。他一把就把我甩开，随后用更快的速度往袋子里装食物。

我挣扎着爬起来。慌乱中，我拿起一只放在角落的棍子。想也没想，就朝他的后背打了下去。

这一击的确很重，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吼叫，猛地撞在桌子上。然而他却没有昏迷过去。他下意识的摸着被打击的部位，又站了起来。

‘先祖啊……’我知道这下麻烦大了。

“你这是在自讨苦吃。”他凶狠的说着，猛地冲上来。我能感觉到脸上挨了狠狠地一下。然后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被一只手掐住了脖子。

他顺势推下去，我感到我的后背撞到了墙上。我无意识的用手凭空乱抓，希望能抓到他的脸。但在这之前，我的肚子上又被沉重的打了一记。

我的胃里一阵翻腾，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嘴里也满是血腥。他抓着我，又把我摔到地上。

我本以为他接下来就要杀了我了。但是他却停了下来。

他手中拿着那把钥匙。“这是什么？”他问。

不等我开口，他一脚踢在我头上。

随后，我昏迷了几分钟。当我恢复意识时，我听到一个声音在说。

“但是这儿还有孩子们。他们怎么办？”

是他的声音。

“那不是我的问题。”那低沉的声音说。“另外……”

“杀了她。”

时间像是突然凝固了一样，寒意如同崩裂的冰川一样在我胸腔的深处炸开。我要死了吗？死在我自己孩子的手中？

他犹豫了。

“她是个叛徒，杀了她。”那个人在逼他。

“不，我认识她。她是个老师，是个监护员。她跟叛军没有联系。”

那人沉默了一会。

“你刚才对我说，你是个库卡隆。”

“是的，长官。但是……”

“我不相信你。”那人打断了他。“我无法确定你是不是叛军策划的某种阴谋。”

“除非你服从上级长官的命令。杀了她。”

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他向我移动了一小步。我知道他在看着我。

“杀了她，证明你的忠诚。否则……”那人逼近他。“我就杀了你。”

我看着他，看着他的双眼。他也看着我。我看到那人把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朝着我半跪下来，手中拿着一把刀。

“索肯。我的孩子……”

“不……”他扔掉了那把刀。

“我就知道……”那个人咕哝着。举起剑砍了下去。

我觉得我的身体在那瞬间刹恢复了活力。我猛地坐起来，把索肯用力推开。随后，我感到锋利的铁器砍进了我的体内。

在我甚至还未感受到疼痛时，我看到那人已经挥出了第二剑。

我闭上了眼睛。

我见识过战争，我经历过战争，我了解战争。

我痛恨战争。

当奥格瑞玛城门被出乎意料的快速攻破之后。力量谷中的守卫部队几乎处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中——他们正忙着处决那些所谓的‘叛徒’。尽管库卡隆的战斗意志一向值得称道，但局势已经完全失控。被打散的防御部队在齐整的进攻力量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力量谷的巷战很快就结束。库卡隆全面败退，撤退到了暗巷区深处，只留下遍地的残尸。

守军的撤退意味着占领军的清查行动即将开始。我该转移隐藏地点了。

天黑以后，我从荣誉大厅转移到了力量谷的深巷里。这里原本是一间铁匠铺。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几具尸体横陈于此。我记得他们，一个标准的5人作战小组，他们原本埋伏在这里准备突袭。但在他们行动之前，一束强烈的白光笼罩了这座建筑。

我曾在海加尔见识过这种强力的德鲁伊法术。仅仅一击就将一只巨型地狱火击成了碎片。在这样的冲击之下，那支作战小队没有任何幸存下来的可能。

事实证明了我的猜测。在靠近爆炸中心的地方，三个人已经被炸成了碎片，残肢散落的到处都是。一具尸体横在墙边，下半身不翼而飞。唯一一具完整的尸体被爆炸的冲击力震到了墙角，他靠在那里，仿佛只是睡下了。

我摘下他的头盔，观察着他。这就是一个孩子，最多不超过18岁。看上去几乎和那时的卡莲娜一样大。我不由得伤感起来。

‘愿你的灵魂与先祖同在。’我将手伸向他的额头。给予他最后的祝福，这是我现在所唯一能做的事了。

而当我触到他的一刹那，我感受到了生命之灵微弱的呼吸。

他还活着！

不用多考虑，我立刻对他进行治疗。在黑暗萨满的结节作用下，我的力量被削弱了许多。在这样的情况下召唤生命之灵的协助，我几乎要倾尽全力。我努力维持着专注，将生命的力量导入他的体内。过了很久，我终于听到了他呼吸的声音。

“我在哪？”他问道。语气中带有明显的虚弱。

“奥格瑞玛。”我说。

“我记得……爆炸。其他人呢？”

“都在你身边。”我指给他看。

他环视了一周，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

“这么说，你救了我。”

“说一声谢谢不用太费力。”我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仔细的看着我。气氛突然变得很古怪。

“为什么要救我？”他用质问的口气说道。

“你说什么？”我反问他。我没料到如此无理的问题，我感到一阵不快。

“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有什么目的？”他逼问道。

“目的？”我觉得又惊又气。“我救你是因为你他妈的是个兽人。这需要什么目的？”

“多管闲事……”他嘟哝着，挣扎着要站起来。

“我的斧子去哪了？”他问道。

“你想干嘛？”我忍不住的问。

“我要战斗！”他不无激昂的说道。

“外面没有战斗。”我对他说。“这一仗库卡隆已经输了。”

“我还活着就不是！”他用力站起身来，但还没跨出一步就又摔倒在地。

“你连站都站不稳。还谈什么战斗？”

我走上去准备扶他起来，他却一把把我的手打开。

“别挡路！老头！”

这下我真的生气了。

“如果我就挡在这里了呢？”

“杀了你！”

他不知道从哪来的力量，居然一下子爬了起来并朝我冲过来。我一点儿也没客气，一拳就将他撂倒。他趴在地上，大口的呼吸着。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声音。片刻之后，他又一次的朝我扑来。我则再次将他打翻。

“为什么你要这样羞辱我？”他仰面躺着，愤怒而又绝望的说。“你不懂得荣誉吗？”

“我不懂荣誉？”我觉得怒不可遏。“我在阿拉希把同胞从收容所里救出来。我在回音群岛帮暗矛巨魔击退海怪。我在贫瘠之地保护牛头人远迁莫高雷。奥特兰克，战歌峡谷…… 我在所有的战场上为部落流过血。如果经历了这些我还不懂荣誉？那你告诉我，小子。什么才叫荣誉！”

“我是库卡隆！我向大酋长发过誓！”

“地狱咆哮到底给你们的脑子里灌输了些什么东西啊！”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才多大，15？16？”

“我能举得起战斧了。”他倔强的说。

“让一个孩子去送死，这不叫荣誉，这叫谋杀！”

“这是我的选择。”

‘你的选择……’我觉得无比的心寒。‘卡莲娜，你看看吧。现在的孩子都变成什么了。’

“好吧。”我对他说。“既然这是你的选择。”

我从地上捡起一只匕首。扔给他。

“追求你的荣誉吧。”

他捡起那只匕首，盯着它看了好一阵。他抬头看了看我。我清楚的看到他严重闪过的犹豫，恐惧和怀疑。直到最后变成绝望。他举起匕首，朝着自己的心脏扎了下去。

我只好用一记地震术打在他的脖子上。这一击力量很大，打昏了他。匕首落在地上。

我真想直接离开，留他在这里自生自灭。但我还是留了下来。我决定救他，不仅仅拯救他的生命。无论用什么方法，我不能让这个孩子死在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中。尽管我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见识过战争，我经历过战争，我了解战争。

正义，荣誉，自由……无论以怎样的方式去粉饰战争。它的本质始终无法改变。它夺走一切，只留下一片废墟。其中，尤以年轻的生命最为可贵。

因此，我痛恨战争。

我知道这个地方。尽管我从未来过，但我知道这个地方。

十二年前，部落在护送牛头人横穿贫瘠之地的途中遭遇了半人马的伏击。一支作战小队自愿留下断后，拖延半人马的袭击。靠着他们争取的时间，牛头人成功的抵达了莫高雷。但那支作战小队却全部牺牲在了贫瘠之地。后来，部落在他们曾经战斗的地方建起了一座祭坛。以纪念那支年轻的队伍。

就是这里，战士之魂神殿。每一个库卡隆都知道这个地方。

因为那支队伍，就是最初的库卡隆。

“来。”她对我招手。“这里。”她指着祭坛上刻着的一个名字。

卡莲娜·红帆。

“你…… 你不是？”我惊讶的说。

她点了点头。“我曾和她并肩作战。”

“每年的这个时候，格鲁克会从奥格瑞玛带着这些东西，来‘看望’他的女儿。”她对我说。

“她…… 那时有多大？”我不禁发问。

“16岁。”她没有看我，只是把袋子里的东西洒在地上。“和你一样。”她说。

“来吧，帮我点燃它们。”她向我示意。“为卡莲娜，也为格鲁克。”

火开始燃烧，香气在空中飘散开来。青白色的烟缓缓腾起，被风吹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