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烽火信号点燃的时间已过去半个小时,阿莎站在风暴号的底舱里,与同伴们一起等待登陆命令。
身边的战友有男有女,大部分都与她来自同一个地方。在德拉诺什尔营地待了一段时间后,这些兽人终于有机会能够向加尔鲁什·地狱咆哮酋长和正统部落证明自己的价值。
船舱外沉闷的轰鸣一刻不停,众人紧握武器的指节绷紧泛白。尽管他们之中不乏强者,但初战的复杂感官还是令任何话语统统堵在喉咙里。阿莎下意识紧了紧背后的披风,那是她亲手缝制的宝贝,针脚细密,花纹精美。
对兽人遗孤来说,大部分童年时光都要耗费在好似永远干不完的活计上,嬉戏打闹的时间很少,也没什么氏族孩子愿意与他们为伍,因此针织手绣就成为了阿莎独自隐藏时唯一的游戏。虽然身体不如同龄人那么强壮,力气也不大,她却能够在巴掌大的亚麻布上缝出十几个图腾样形。正值芳龄的阿莎非愿入伍,可是在正统部落的召唤和酋长的裁令下很难做出其他选择。
“登陆艇已就位!”中士从甲板阶梯上大步下来,隐藏在板甲头盔里的红色瞳孔扫过众人。“该说的军纪早已有人对你们讲过,我不再啰嗦。效忠正统部落的机会来之不易,”他用手指向阶梯,“踏上甲板,迎向崭新大陆,一切皆成过往。你们将代表正统部落,代表加尔鲁什·地狱咆哮酋长。为了让兽人和任何勇于站在我们一边的人拥有辉煌的未来,你们会不惜一切消灭所有的威胁。在德拉诺家乡,先辈们用猎杀的战利品作为荣耀象征,用刀斧攻陷了德莱尼的主城。而今,你们只需释放自己的本性,踏着联盟的尸骸前进。Lok’tar Ogar!不胜则亡!”
“Lok’tar Ogar!”几人振臂回应,彼此鼓励,战意沸腾。更多新兵扬扬眉毛,哈哈大笑。
从舱里仰望,海风腥咸,天空蔚蓝,战争的气息和色彩却在阶梯末端突然涌现。阿莎自奥格瑞玛长大,悲惨童年塑造出坚强心肠,对战争机器也毫不陌生,此刻却依然被耳边和眼前的一切震撼的头脑发懵,口中喃喃不停。
“我的天啊。。。。。。”
但见白云不再是蓝天的唯一点缀,黑色的硝烟也占据了大半。飞龙、狮鹫、战斗机和旋翼机犹如飞梭般在其中来回穿行,追逐纠缠,库卡隆防空炮群甩出一串串弹痕,为这蓝白黑三色大幕加上亮橙色条纹。
部落海军旗帜鲜明,呈梯形布阵,右侧的战舰群正与联盟交火,轰隆作响的火炮声几乎没有间断过。补给舰队在左后方,把十几艘运兵船挤在当中,风暴号就在其间。上百支登陆舰来来回回,将部队源源不断送至登陆场岸滩。
“注意落脚点,在艇上分两列就位。”中士高声指挥。
阿莎紧紧披风,跟着同伴翻过船舷,顺着攀爬网下到登陆艇。头顶上空一排地精轰炸机编队轰隆飞过,银白色机腹下挂载着满身涂鸦的重磅炸弹。
“空军小子们,给联盟狗点颜色瞧瞧!”有人高呼,引来阵阵赞同。
中士最后一个下来,命令萨满们召唤风元素,为船只增加航速,然后敲敲后驾驶舱顶,示意出发。
翻涌的白沫扑面而至,在艇前拍击碎裂。远处登陆岸滩上炮火纷飞,尘土升扬,灰蒙蒙的看不清楚。炮弹擦出呼啸,扬起浪花,随处可见的尸体残肢以及着火船骸在波波浪潮中起起伏伏。一想到距离战争越来越近,阿莎就五脏翻腾,恶心欲呕,为了掩饰恐惧的神色,只能将披风后尾拽到身边,低头观瞧。
每次看都觉得骄傲。无论边料裁剪还是线绣手法,都是她最出色的作品。鲜红底色上层层叠叠的棕色山峦在夜空下宁静祥和,悬挂空中的十几颗眼睛状星星更可谓神来之笔。这灵感来自孤儿院的后辈,阿莎想起来既感伤又欣慰,默默祈祷能够在儿童周节日前赶回奥格瑞玛,再回去一趟。
“是加尔鲁什酋长!他在集结主力!”
欢呼声将她拉回现实,这才发现运兵船已经远远被甩在身后,所有人都朝岸滩上探头观望,相邻登陆艇上的后备部队一刻不停的高呼酋长的名字。透过烟尘,阿莎就见布满焦黄弹坑的沙滩上烽火高燃,防战车三角锥纵深带和茂密的卡桑琅丛林中间的空地上,部落军团好像钢铁丛林,整齐列队。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在烽火边看见了加尔鲁什·地狱咆哮,这已经是第二次见到酋长真容。上回他高高在上,棕褐皮肤,獠牙肩甲,犹如天神。现在更具魅力,身后有大批库卡隆督战者和忠诚者骑着座狼跟随奔腾,数百步枪兵和弓弩手受其指挥左右压阵,轮番向密林里射击。至少六千名蛮兵步卒一排接着一排躲在盾牌和木船构成的掩体后,接受萨满图腾的祝福。
“看那是什么?”有人向上空点指。
阿莎顺眼望去,一艘蓝白色巨型航天母舰在右翼云端显露身形,飞驰的轨迹上播下长串雪白菇瓣,蓝根白冠,飘飘荡荡没入林梢。仔细辨认后,她才发现那原来是上百名全副武装的联盟伞兵。
“。。。。。。什么?可是。。。。。。长官。我强烈建议将这帮。。。。。。明白,遵命。”通过通讯装置确认指令后,中士不情愿的指示登陆艇转向东北。“任务改在南部岛屿。地精们在那发现了油田,我们要清除附近的威胁,确保锈水测量员们的安全。”
“可我们不是应该加入主力,荡平岸滩森林,为建造岗哨基地做准备吗?”有人质疑。
“大酋长不会浪费时间等你们,总攻马上就要开始。”
仿佛为印证中士的话,低沉悠长的军号声陡然响起。
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即使重炮、迫击炮和枪声震耳欲聋,部落的进攻号角也依然清晰嘹亮。“Lok’tar Ogar!为了部落!”几千士兵同时怒吼,钢铁丛林开始移动,由慢至快,向卡桑琅西部森林发起冲锋。与其响应的,是从森林中仿佛被激怒的蜜蜂般蜂拥而出的联盟步兵。
两股红蓝潮水碰撞合一。红旗帜斗金狮子,圣光闪耀,闪电乱舞,步枪清脆,刀剑激鸣。胜者呼喊口号,败者哀嚎毙命。肠肚被剖开时蒸腾的臭气、脉搏被撕裂时喷薄的血腥、肌肉遭烧焦时挥发的肉香,脂肪遭重击时挤出的体液。。。。。。色彩、声音和气息到处都是,弥漫混合,形成了独特的战场味道。
死的味道。
阿莎嘴唇发青,全身控制不住的颤抖直到登陆艇驶过弯道,视线被茂密林叶挡住才缓解一些。同伴们同样被震撼的张口结舌。在宏大的战争舞台面前,他们统统差得远。中士见状冷哼一声,没说什么。
登陆艇绕过热闹非凡的主战场,驶进相对安静的南部海湾。一名剑圣赤裸上身,背负战旗沿海岸来回巡视指挥。苦工们在重装巨怪的监督下跑来跑去,加紧建造营地,为战车铺设路基。几十米外两队部落勇士和焚化者正用破片手雷和火焰喷射器逐一将防御阵地附近的可疑暗堡和沙坑清理干净。
“长官,”中士跳下艇,敬礼道:“我们是。。。。。。”
“我知道你们是哪支部队。”剑圣朝沙地上啐了口吐沫,抬抬下巴。“带着你的人从林子边缘包抄上去,联盟伞兵们很可能直接去支援他们的主力,也可能会跟你们对上,当然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太好了。”
“我们保证会让他们有来无回。”部队里一名同伴承诺。
“毫无疑问,毋庸置疑。”剑圣耸耸肩走开,懒得再理他们。
比起战争,阿莎早已习惯被人鄙视的滋味。小时候,孤儿院只是几间破烂草屋,缺衣少穿。她挨过饿、遭过打,甚至更糟糕的事都经历过。异样的眼光伴她成长,生活的艰辛从未离开。为此,阿莎自懂事起就无时不刻提醒自己,一定要竭尽所能帮助同等遭遇的战争孤儿们远离这些苦难。迄今为止,她自认为做的还不赖。
一名斥候押着三个当地人走过来,向中士介绍:“我们在刚登陆时发现了他们,好像是附近村子里的渔民,你也许用得上。”
这三个熊猫人是一家子——夫妻外加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都穿着简单的亚麻布衣。大人模样憨厚,面带紧张,孩子躲在妈妈腿后,怯生生的大眼睛眨个不停。阿莎一见就喜欢上,不由自主离开艇位,向小女孩凑过去。
“管好你自己。”中士警告她,转脸问熊猫人:“你们有没有在附近看见过联盟的踪迹?”
熊猫人丈夫语气诚恳:“俺们不是你们的敌人,俺们只是附近村子的渔民,也没见过你们的敌人。”他指指妻子和小女孩,“你们人多,而且很凶,煞气重。俺老婆和孩子都很害怕,能不能让他们回家?俺可以留下。”
“不行!”阿莎没管住舌头,失言后慌忙遮掩:“他们可能会被联盟抓住。”
中士瞪了她一眼,但持同样意见。熊猫人夫妻恳求无果,只能默默顺从,听天由命。
“拿好你们的装备,下艇时注意枪口和刀锋不要对准自己人。”
新兵们扑通扑通下来,大大咧咧拼凑成松散的队列。中士拿出地图研究半晌,稍事休息后下令出发。时值初夏,南部岛屿沙滩上爬满捕鱼蟹,卡桑琅丛林里潮湿闷热,高耸茂密的栎树间雾气氤氲,有的树身要几人才能合抱围拢。部队宛如长蛇沿林边缓缓前行,视线从一棵树根挪到另一棵,小心提防着可能躲在后面的威胁。
为了保险,熊猫人丈夫在利斧和枪口的命令下率先开道,蹒跚走在最前面。妻子和小女孩则被安置在部队中段,压抑的啜泣让阿莎心烦意乱,饱受煎熬,披风边襟被死死攥在手心,一刻也不松开。
“一定要帮她,一定要!”她对自己说。
炮火声渐行渐远,气氛开始陷入诡异的凝重和安静。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从队伍前方传来。“停止前进,有地雷!”一名探哨话刚出口,便被丛林中射出的飞箭扎穿喉咙。
“敌袭!”
部队立刻炸了营。阿莎来不及多想,本能的扬起一团闪光粉,遁入潜行。周围同伴有的惊慌失措,用步枪弓弩胡乱还击,有的高举斧头发出挑战怒吼,油绿的皮肤泛起血红。
弓弦绷响,箭雨纷飞。中士声嘶力竭,极力组织反击。只是新兵们的匪性在火力压制下暴露无遗,乱糟糟根本没有任何协同配合可言。论战斗能力,阿莎只算中等,逃跑躲藏却是拿手绝活。她锁定目标,犹如狸猫伏低身形,蹑手蹑脚绕到远处,尽量不在细沙上留下步痕。
胸口扎着羽箭的熊猫人妻子就死在支离破碎的丈夫不远处。她的目标坐在地上瞪大眼睛呆呆注视着双亲遗容,显然吓傻了。
阿莎暗自庆幸来的及时。这会儿同伴们终于架好盾墙冲锋,伏击变成混战。几台侏儒机甲在精灵哨兵的掩护下杀进入群,用链锯和钻头将挡路者拆成肉块。一小波身着板甲的新兵在中士带领下如流星撼地,向丛林里英勇飞跃,轰然撞去。许多捕鱼蟹和森林幼蜂被打斗波及,要么逃跑要么尖叫死去。阿莎解下披风,劈头兜住女孩,将其笼罩在潜伏阴影中,迅如疾兔,远远逃开,飞快脱离战斗。
尽管中伏,她仍对同伴们的杀人水平很有信心,他们中不少人都威名远播,绰号赫赫。战果既定,她有大把时间。
没多久小女孩就缓过神来,大哭不止。阿莎兴奋的瑟瑟发抖,用手轻拍那娇小背脊,尽量保持声调的温和。“嘘嘘,没事了,都过去了,我会帮你。。。。。。”
每当这个时候都是她最享受的时刻,内心的灵魂与眼前的孩童交汇重叠,儿时的遭遇和痛苦有了共鸣。她很懦弱,没能鼓起勇气结束自己,只能依靠解脱他人来一遍遍释放悲惨的回忆。只有在这个时候,阿莎才觉得自己真正活着。
一如过往,她特意等女孩哭了一会儿才收紧披风,在哭喊变得断断续续,挣扎逐渐减弱的过程中,阿莎浑身颤抖,热泪盈眶。“太可怜了,哦,真的太可怜了。带走我,带走我。。。。。”
也许过了几分钟,或者更长。最终,一切都结束了。小女孩惨白的脸上,大大的双眼再也无法合拢。阿莎长出口气,拭干泪水,重新束紧披风。
那原本色彩分明的丛林与沙滩交界处已被红色占据,脏器和残尸到处都是。伏兵全军覆没,整支“死囚”战团也足足减员了三分之一。幸存的同伴有的跟她打招呼,有的忙于从死人身上剥寻战利品,不管敌友都不放过。
“‘孤儿杀手’阿莎,酋长让你活命是为了参加战争,不是继续罪行!”中士满脸怒气,手肘以下和斧头被血染成鲜红。“我应该让督战员把你带回奥格瑞玛接受原判,执行枪决!”
“跟这战争比,我仁慈的罪行简直可以忽略不计。”阿莎清楚自己的价值,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况且是你要我们释放本性,只不过我的狱友同伴们更喜欢杀死成年人罢了。”
“那你最好也跟着做,不然。。。。。。”中士还想撂狠话,却见一发信号弹腾空而起,仔细辨认后,怒容换做欣喜。“胜利了!主力在登陆场击溃了联盟!”他眉飞色舞,兴奋异常,踩在一台机甲残骸上向手下这帮曾经是杀人犯、土匪和强盗的新兵们大声宣布:“在加尔鲁什·地狱咆哮酋长的领导下,正统部落的旗帜稳稳插在了这座崭新大陆上!依靠它的资源,我们将会塑造一个新的世界,我们的世界!”
“孤儿的世界。”阿莎冷笑低语,从背包里拿出针线,开始在披风上缝织星星。